人在草木间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在一间茶室谈事情到傍晚，只听见窗户“啪”的一声被吹开，霎时间妖风四起，电闪雷鸣，京城的大雨又不期而至。

一时走不了，坐下来看书。简单的茶席，白瓷盖碗、黑陶水盂、小瓶插花。手边小茶炉上煮着一壶寿眉，汤色金黄，倒入乳白瓷杯里，微苦带点药香。老板送来的椰奶素茶点，软糯清甜，与茶配合得很完美。

疾风骤雨中，茶室很安静，这感觉有几分贴近《长物志》对“茶寮”的阐述：“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

很喜欢这个空间。通透敞亮，四百多平米错落分出七八个小场景，书斋、禅房、庭院、甚至像藏书阁、像旷野茶棚，又很和谐；家具有松木、油木、老榆木，不同的纹理色泽，都归于质朴；器物、插花灵动雅致，风姿内敛；有很多书，关于茶、自然、艺术、历史、紫禁城......还有一架旧古籍，手指触摸着带点潮气的书页，感到故纸温暖。素棉布帘分隔空间，偶尔被风轻轻吹动，在恍惚的夏日午后，记不分明疑是梦，醒来还隔一重帘。

半醉半醒，花开花落。年少时，武侠小说看多了，对“江湖”这个词无限神往。小郭襄在风陵渡口听到杨过的传说，翠羽黄衫霍青桐在大漠遇到了陈家洛，李文秀牵着白马一步步走向中原，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能不能赢过燕十三......侠骨柔情，黑白分明，今朝有酒今朝醉，散落天涯不知归处，曾经是我特别认可的生命美学。

年岁渐长，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态自然有了转变。近来学茶的过程中，渐渐体会到当下的心境，一是更加惜物惜缘，二是寻求内在稳定。

茶道里讲“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茶道固然讲求仪式感，即使日常喝茶，对器具、用水、手法......也有很多讲究，这不是矫情，而是为呈现出茶自身所具有的品质。一款茶从栽培、采摘、制作，历经重重工序， 来之不易，用心泡用心喝，不辜负即是珍惜。进一步说，同样的茶，泡茶的人不一样，喝茶的心境不一样，味道也会不同，每一个瞬间的机缘都值得珍惜。

世间很多事都是如此。

人在草木间，是对“茶”字特别诗意地解读。从某种程度上说，泡茶的过程是一个人内在审美素养与外界沟通的过程，什么样的人，泡什么样的茶。学茶时与一位老师挺投缘，她饱读诗书，给人的感觉很“稳”，课堂上经常喝到她泡的茶。考试那天，我坐到茶桌前，看每一杯茶都像是故友重逢，“香气、汤色、滋味，没错的，我认识它。”心里很笃定。

“稳定”的状态也许不容易达到，但颇具美感。虽说我们现在不常吟诗作对，可我们读《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依然能感受到内化进生命里的韵律和节奏。天文地理，花木鸟兽，人物器物，虚实相生，皆有应对。“稳”不是呆板不动，而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这种不放纵，可以让我们哼着古朴本真的民谣，稳稳妥妥地边走边唱。

琴棋书画，诗酒茶花。酒与茶，浮与沉，人生天地间，万物自有归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后来，在一期一会的茶会上，喝到一杯“九曲沉香”，可惜我没有记住它入口的滋味，只记住了一缕留在杯底的沉香。

图片来源：木婉清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