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这种风俗,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不啻于天方夜谭,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绝非我们鲁西南这个小地方所独有。 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生存成了人们的第一需要,也就衍生出了许多生存的法则和智慧。儿子大了娶不起媳妇,家里如果正好有成年的女儿,换亲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最流行的换亲模式有两种,最简单的是两家换,就是两家各有儿女,一嫁一娶,省了彩礼和嫁妆,但这种方式有点尴尬,于是聪明的媒人又发明了三家换,即张王李三家都有儿女,张女嫁王男,王女嫁李男,李女再嫁张男,这样三家都有亲戚,称呼上也避免了尴尬,缺点是操作难度大了些,找齐这样条件相当的三家不容易。 我对换亲这种风俗有了切实认识,是从梅表姐开始的。梅表姐是五爷爷的外孙女,五爷爷只有三个女儿,五奶奶又去世的早,按照农村的风俗,爸爸这个做侄子的,就要给五爷爷养老送终,五爷爷的家事,也就成了我家的事。五爷爷的大女儿芬姑妈,嫁了个丈夫高大英俊,和漂亮的芬姑妈很相配,然而那不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年代,英俊的芬姑父不勤劳,还酷爱赌博,芬姑妈的日子就很拮据,梅表姐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梅表姐大我四五岁,身材高挑,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多漂亮有多漂亮,那时正上中学的我,班里传看着一本巴金的《家》,小说里的梅表姐,应该就是我的梅表姐这个样子的,这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直观的偶像了。 《家》里的梅表姐,有点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虽然可惜,却也是那样美好。然而我的梅表姐,没有爱情,有的只是生活的苟且。芬姑父常常一赌数天,家里能输的都输尽了,芬姑妈带着五个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终于精神错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的心也不操了。在我读初三那年,芬姑父又得了癌症而亡,作为老大的梅表姐,只好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爸爸有时带些粮食接济他们,我也跟着去过几次,但梅表姐再也没有心思教我用狗尾巴草编小猫了。 梅表姐再一次来到我家,听说是来相亲的,她的大弟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对她这样的家庭来说,换亲是唯一能走的路了。听说是三家换,梅表姐要相的对象是我们东庄的,男的家里不穷,但因为瞎了一只眼,只好用妹子换亲了。我在上学的路上见过那个男的,装了一只假眼,贼亮贼亮的,不会转动,直勾勾的瞪着,大人都说那是拿狗眼睛换上的,我们看到他都吓得跑的远远的,也没有人敢叫他李瞎子。他的妹子我们也见过,皮肤黝黑,很能干。梅表姐哭着走了,这样的对象她自然是看不上的,我也暗暗的埋怨父亲,梅表姐怎么能嫁狗眼睛呢,真是乱点鸳鸯谱。 梅表姐从此再也没有登过我们家的门,应该是怨恨父亲的。不到年底,李瞎子也娶了新媳妇 ,自然是换亲,听说还是两家换,村里人都拿来当笑话来说,操心他们生了孩子,是该叫舅舅呢还是叫姑父,叫舅妈呢还是姑妈?这个也不得而知,只听说不上两年,李瞎子的媳妇跑了 ,他妹子扔下吃奶的娃儿,毅然决然的离了婚,又给哥哥换了一门亲 。对这件事,乡邻们是赞誉有加的,都说李瞎子的妹子有骨气,是好样的。 我悄悄的向二姑打听梅表姐的事,才知道梅表姐最后还是换了亲,她姑妈做主 ,换回来的弟媳妇漂亮能干,只是苦了梅表姐,嫁了个又丑又矮的男人,那男人好吃懒做,梅表姐生了孩子 ,日子过的很紧巴。在梅表姐的操持下 ,弟弟妹妹日子都过得很好,有个弟弟还考上了大学。梅表姐真是好样的。 以后我也没再见过梅表姐 ,她现在应该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换亲,这种繁衍生息的生存智慧,也渐渐的 退出了历史舞台,变成了传说。 多希望换亲真的是传说,而我的梅表姐,还是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山羊一般灵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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