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秋

作者: 山东宇哥 | 来源:发表于2022-06-02 20:28 被阅读0次

    【文字家园】

    01

    我的家乡,时令进入八月之后,田野里到处都是庄家成熟的颜色,空气中时时满溢着瓜果散发的香味。

    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物资匮乏,缺衣少粮,一年到头一根肠子有闲两根半都是闲着的。但是八月份不同,八月是成熟的季节,八月是丰收的季节,八月也是瓜果满园香的季节。

    上天不管时代风云如何变幻,依然给土地春种秋收冬收藏的权力,土地则给劳作的人们应得的回馈和丰收的喜悦

    八月庄家已经长成,但还不到收割的时节,地里已经没有多少活计,庄稼人闲不住,就在自家篱笆墙围起来的菜园子里铲铲除除。摘一捧豆角,掐几个青椒,侍弄侍弄鲜花。

    那边的黄太平羞红了半边脸,躲在嫩黄的树叶间荡秋千;水黄瓜在硕大的叶子底下躲迷藏;红的黄的绿的柿子一堆堆一簇簇偷看满园的繁花。篱笆墙边上一大丛黑黝黝底下时常露出穿着开裆裤的娃娃,撅着屁股抻着脖子找熟透的果子吃。

    八月份村头的河水温凉适宜,放了暑假的半大小子脱光了衣服一头扎进河水里,从太阳正中洗到日头偏西,直到家家户户房顶上飘起袅袅炊烟,害怕父母找来免不了一顿数落,才一个个钻出水面,约好了明天的时间才钻进暮色里。

    八月最美的风景还在田野里。蓝天白云黑土地,高粱红了,谷子黄了,玉米已抽穗,黄豆正结荚。田间地头的野花开得汪洋恣意,一片片红黄粉紫,惹来蝴蝶和蜻蜓给它们传递山那边的消息。牛羊驴马没有了耕种犁地的任务,被放牧在田野尽头的草地里独自觅食。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这时候就会躲开大人和弟弟妹妹,跑到田野里去。掰几穗玉米,摸几个土豆,揪两捧黄豆,找个背阴的地方挖个坑,把土豆玉米和豆子放进坑里,干树枝和秸秆满地都是,拾起来全部丢进去,一根火柴点着柴禾,再用大的土坷垃在坑周围搭起一个圆顶。火慢慢燃烧,烟淡淡上升,用不了多一会,土豆玉米和黄豆都熟了。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回到河边洗个澡,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02

    “八月桂花遍地开”,这首歌流行的时候我在东北平原呱呱坠地。东北没有桂花但却有香瓜,香瓜是甜的桂花是香的。我不知道香瓜的甜与桂花的香有怎样的不同,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有香瓜吃谁又去管桂花的事儿呢。

    我出生的时候,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已经接近尾声了,

    偏远的东北平原上天高云淡大地寥廓,作为下乡知青的父亲在广阔的天地里消磨尽了激情,却收获了三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出生在八月中旬,那天生产队长从大喇叭里宣布分香瓜的消息。父亲看一眼待产的母亲和接生婆说,我得先去领瓜,然后急匆匆走了。等到他背着半麻袋香瓜走进大门的时候,孩子的啼哭声就揉进了瓜香四溢的空气里,也钻进了父亲的心窝里。

    我就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家中唯一的女孩。父亲说我出生在瓜果熟透的季节,将来不会挨饿受冻,是大富大贵的命。命运如果和季节有关,估计人人都会选择在八月出生,我知道那是父亲对我的一份祝福和期盼。将来的事谁能掌控呢,八月份的瓜果倒是给了我一个香甜的童年。

    时令还在七月,香瓜地里的窝棚就支了起来。窝棚很简陋,八个木方四个做顶四个做柱,再用谷草栅出尖尖的房顶和墙壁,窝棚就建好了,里面随便铺上蒲草就是看瓜人的床。看瓜人整个瓜秋都不能离开窝棚,瓜园里每天都有熟透的香瓜,看瓜人不停地在瓜园里走动,提着篮子采摘熟了瓜。摘下来的瓜堆在地头,队长在大喇叭里一吆喝,村民们就拿着麻袋等着分瓜。

    分瓜的时候,最欢喜的还是孩子们。前窜后跳跟着大人身前身后跑,到了地头呲溜一下钻进窝棚。

    瓜窝棚里有两个特大号的柳条筐,筐里装着的都是破了皮、裂了口的香瓜,孩子们可以随意拿吃。生产队规定,只要不吃到肚皮外,想吃多少吃多少。等到大人背着分到那一份往回走的时候,孩子的肚子已经圆得像一只香瓜了。

    分到户的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人们吃几个尝鲜之后,余下的装进袋子用长长的麻绳顺到地窖里。

    在东北农村,每家每户院子里都有地窖。地窖的深七八米,出入口一米见方,有木板盖在上面。秋天储存瓜果梨桃和蔬菜,冬天就储存土豆白菜和萝卜。

    瓜放进地窖之后,甜香的味道就在鼻尖蔓延。大哥经常背着我踩着软梯子下到地窖去,躲在下面吃饱再上来,连洗的程序都省了。

    连皮带土的香瓜,甜了我整个童年。


    03

    我舅舅曾经是看瓜人,我和表哥表姐们常常去他的窝棚玩,顺便混点半生不熟的香瓜吃。舅舅读过一些书,会讲非常有趣的故事。

    夜晚,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窝棚上方,田野在夜色里朦胧而又神秘,虫鸣蛙叫此起彼伏。风把甜瓜的香味吹出去很远,又带回玉米谷子和高梁的清香。我们席地坐在窝棚外面,折一张向日葵的大叶子一上一下驱赶蚊子,舅舅点燃一颗旱烟,烟头一明一灭,我们就跌进神奇的故事里。

    有一次我们听得入了迷,舅舅催了几次也不回去,结果太晚了,我们就睡在窝棚里。第二天一早起来,浑身上下都是被蚊子咬的包,刺痒难耐,但是当舅舅把带着露水甜瓜递给我们的时候,所有的刺痒都消散了。

    舅舅讲的故事我后来从《世说新语》和《聊斋志异》找到出处。长大后的我翻看《世说新语》和《聊斋志异》,字里行间我总能看见又园又大的月亮,闻到浓浓淡淡的瓜香。

    香瓜的瓜期只有一个月左右,之后西瓜也开始大量上市。东北的西瓜都是干沙瓤,咬一口请凉凉地甜到心里。

    我四岁那年瓜秋,姥姥病了,咳嗽得很厉害。姥爷说如果有西瓜吃就好了,多汁多水的能压一压。

    村西头不远的地里就有一片西瓜地,那时候距离西瓜成熟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听了姥爷的话,一路小跑到了西瓜地,挑挑拣拣摘了一个大的。但是摘下来之后我就犯愁了:习惯太大我拿不动。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撅着屁股,手脚并用,用脑袋拱着西瓜向前走,累得吭哧吭哧地。

    但是没走多远西瓜就滚不动了,一只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抬头看见高大得神人一样的生产队长屹立在我面前。

    年纪太小我忘记故事的后续,姥姥说那天是生产队长把我送回家的,队长还抱了两个大西瓜。姥姥说那个西瓜不熟,瓤还是粉色的,但是最终还是被吃了个精光。姥姥的咳嗽后来也好了,姥爷说治好咳嗽的是西瓜。我后来向姥姥求证,姥姥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后来随父亲迁回城里,生产队分瓜再也没有我家的那一份了。虽然城里和乡下距离并不遥远,虽然瓜果成熟的季节,我们依然可以吃到家乡的特产香瓜。但是不知是因为吃瓜的环境变了还是因为长大后的口味不一样了,那以后的香瓜怎么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香甜了。

    再后来我翻越山海关进入中原腹地,终于看见了盛开的桂花。在桂花产地也结交了一位同样出生在八月的朋友。

    我们一路南行,去家越来越远。八月庆生,我们常常相约喝茶。举杯相贺之后,我说我的香瓜,她谈她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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