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
又下雨了，君昔最喜欢的就是在舍旧的雨夜拥炉围衾听故事了。
今晚的故事，关于原谅。
施祺还没醒，一袭红衣安静躺在矮塌上。果然还是代表现代科技的乙醚比较有效，这是齐凉燃尽所有梦甜香都达不到的效果。
在茶奁前犹豫了好久，君昔迟迟不能决定到底是选哪一种茶。
『老板，你说她醒来后会愿意交易么？』
『红样观音比较配她。澄净、宽和，比起仇恨和报复更愿意选择原谅和牺牲。』齐凉答非所问。
『的确很像红样观音，尤其是那股隐藏在温婉娴静下不肯将就的执拗——醒了！』
施祺静静坐起看着君昔『是你换的酒么？』
君昔乖乖摇头。
但她知道，齐凉或许可以眼睁睁看着顾知行和袁子去死，但施祺不行。这个人固然凉薄，却也是难得的中正。
『醒来的一瞬间，你想到了什么？』君昔递了暖暖的茶给她。
『死亡，原来是这个样子。我想到了死亡，却发现也并没有解脱，即便我死了，灵魂也还是带着那些记忆的。』
『所以——你同意交易了么？』
她静默点头。
『赎回的规矩，只有他一个人能想起被舍弃的回忆，你的生活将平静完美地继续，只是你要付出比他多一天的幸福回忆。』
『我可以选择只是舍弃么？既然他已经决定放弃那些回忆了，就不必再还给他了。』施祺牢牢攥住手中的茶杯。
君昔忽然觉得这女孩善良得让人心疼，比起口口声声追求自由和爱情的部长千金，即使失败，施祺的爱情也更值得尊重。
『不可以。』君昔气愤，齐凉平静，异口同声。
君昔一愣，她只不过不服气而已，没想到真的不可以。
『你的记忆只存在于你自己的脑海，已经没有了收留的价值，赎回是你摆脱的唯一方式。』
『那么，我最幸福的一天，不包括在那些回忆中么？』
君昔也觉得疑问，回过头等齐凉回答。
『你最幸福的，是今天——你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让你觉得最为幸福。』
那个眼神——顾知行重新爱上了她，在那一个瞬间，看到身着嫁衣的她，即使忘记一切，也再次爱上了她。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确信过他是爱她的：高中时代她总是默默在角落里关注着他，他不会知道和余老师住对门的她每天同一时间出门倒垃圾就是为了能在他回老师家时可以打个招呼。
进入了大学，他和她在一起也只不过因为在她面前他无需伪装，可以最自在。一直的一直，她都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安静地默默付出、默默忍让，希望用行动为自己的爱情加分。这样的爱情多么脆弱啊，所以袁子出现的一个瞬间就足以让这份爱情分崩离析。
他的犹豫，彻底摧毁了她。
施祺再次低头沉默。
君昔有些担心她不舍得那个眼神，会拒绝交易。
但是再抬头的施祺，纵然满脸泪痕，却是笑得分外灿烂。
『我愿意交易。』
施祺终于找回爱情里的自信。
『这次，我想把决定权交给他。』
微笑
舍旧有很多客人，人人都想在这里找到重生的方法。遗忘，是最佳的答案。然而可惜的是，遗忘并不是包治百病，至少不像客人们期待的那么有效。
施祺的小店越来越受欢迎，但她每日最忙的不是生意，而是家人安排的一轮又一轮相亲。虽然有些无奈，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因为她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是供应店里的鲜花的花匠，是个温暖有趣的人。
『或许，很快就不需要相亲了。』她常常偷偷这样想。
施祺口中的决定权，顾知行并没有善加利用。他依旧是部长大人的乘龙快婿，仕途日渐平顺，转眼已经是进入了省部，最近由顾知行主导退进的旨在保障矿工生命健康安全的矿产作业新政得到了省内西部矿区矿工的交口称赞。
『他不是个好的恋人，但似乎是个好官。』君昔关掉pad里的新闻，转战淘宝。
『其实，这个故事有你不知道的部分。』齐凉转过身来，送上一盅冰糖雪梨。
『什么？』君昔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那个雨夜，他临走前交代了我一件事情——我承诺他一定可以做到让施祺来舍旧赎回记忆。』
君昔终于为顾知行心痛了一次，但是还在佯装不感动。『施祺下个月婚礼，你说我买点什么给她好？』
齐凉抬起君昔的头，为她戴上防辐射眼镜，笑着说：『别买太贵了，舍旧的流水都快养不起你了。』
自从收了施祺的回忆，齐凉就学会了微笑。
他说这是因为回忆的影响，他几百年来没收到过这么美好的回忆了。
爱情
分手那天。
她说『我会穿着我们一起设计的嫁衣去你的婚礼，你愿意牵着我的手，一路到白头么？』
他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所以抢在婚礼前舍弃了记忆。
他终于做到了父母矿难去世时给自己立下的誓言，妻子很爱他，他拥有着近乎完美的人生。
君昔说她的婚礼在花圃举行，还给他寄来当年两个人遗落在舍旧的嫁衣吉服。
花圃一定很美吧，只是她穿这件嫁衣的样子只能由他一个人回忆了。
午夜梦回，他喃喃『她画画的样子极美。』
爱情是成年人感情里的幼稚鬼，总以最美丽的方式开始，掩盖了它或残忍或脆弱的本质，让人们忘记了它终究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爱情不总是美好的，有误解、有背叛、有辜负、也有原谅和遗忘。
爱情是个善良的幼稚鬼，所以人们总是追逐和歌颂它，千百年来，生生不息。
它终究是个单纯的幼稚鬼，尽管总是输给名利、财富、现实、理想，却从不肯从人群中离开，总是固执地出现在每个人的生活里，笨拙地导演一幕幕离合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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