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我爱着你。”
“既作为你的父亲,也作为朗姆斯基·莱特因哈尔。”
说罢,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推了他一下,随后便被淹没在了滚烫的火海之中。“我心如刀绞。我没能听清他的哀嚎,大概是被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抢先一步掩盖了吧。”少年垂丧着脑袋,自述道。可在那个时候,他本该感到释然。是因为禁忌的感情得到了回应,还是因为最后的愿望得到了圆满,他当时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只不过,对于自己而言理应最幸福的时刻转化为了悲伤的泡影,使幻想中的喜悦转化为了同等大小的悲愤,少年那本就不够漫长的人生,除了“杀了那个人”,意义荡然无存。
“『大师』。”
一具与少年同等身材的灰白色傀儡,倏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唯因小姐控制轮椅往后挪了一点,想要看全人偶的模样。它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小丑服装,除了颜色的不同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差别,只有脸不知为何被墨绿色的蜡笔涂得面目全非。“200米以内可以通过『游戏手柄』操纵,但在这之外的距离就没那么方便了,”少年说着,控制地穴的缝隙敞开得更大,“本来和死神先生或哥德萨斯先生组队的时候这些都不归我管的,但他们不来了只能由我上阵了。”
“没问题吧?需不需要让死神先生他们赶过来。”唯因小姐关切地问。
“几个小杂碎罢了。”
“他们有枪,不要掉以轻心。”她说。
“你有见过有豹子害怕鹿角的尖锐,就放弃捕猎的吗?”少年轻蔑地与女人对视着,“这甚至算不上暴风雨前的小插曲,不过是为了塑造角色而必要出现的战斗场景而已。”
唯因小姐凝望着少年,缄默不语。“『流浪』。”小丑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傀儡的背脊。它的脑袋随之不自然地拧了一下,接着也像他一样驼起了背。“这样一来,它就具备一定的自我意识了。”他道。“...真神奇呢。”唯因小姐低声道。
一阵短促的脚尖蓄力后,金发少年与灰色傀儡一齐跃出了漆黑的地穴,小丑服饰的风铃挂坠伴随着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轻易从此地踏出半步,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再发起通话了。”他举着对讲机,最后瞥了她一眼。
“收到。”她道。
少年小丑将狭缝恢复成了原状,与人偶『大师』朝着远方奋力跑去。“我的人生是一部短篇小说。”他曾想。没有多余的字数去梳理剧情或整理人物关系,再丰富复杂的感情线最终都会落得一盘散沙,大片大片的留白或许是最佳的选择吧。但现在,少年有着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事情。这大概会与故事本身想表达的东西背道而驰,但一厢情愿也好,他必须将结局扭转。
“狩猎开始。”他说。
“——这里地势较高,建立新的根据地最合适,”一个身上标有『星』的印记的女人,注视着身旁的男人,欣喜地说,“伌斯肯定会高兴坏的。”“是啊。”他深呼了一口气,蹲坐下来,从厚重的背包里抽出一捆卷轴,铺平开来,开始布置传送阵。
与此同时,唯因小姐举着望远镜,忧心忡忡地观察着他们的状况与小丑的动向。粉与灰白犹如轻柔的丝带一般交织在一起向前极速飞去,仅凭视觉只能隐约捕捉到他模糊的残影。好快,那疾行的速度简直不是人类。用了提速的咒语么?她不清楚。“...但是,动作要麻利一点,”他用咒语的力量抹平大地上生长的野草,娴熟地开始在地上画起了咒术之阵,“这里的岩石颜色太浅,就算穿着迷彩披风也很容易被发现......”
“丽兹妲?”平日总是喜欢叽歪个不停的后辈突然一声不吭,他便皱着眉头将目光挪向一旁。
“不是......袋鼠。”
“...不是斑羚,雪兔也算不上。”转眼间,粉色的小丑已经来到了男人的面前。那男人缓缓撑大眼球,霎时间怔住在了原地。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动...不了?”男人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神经似乎被麻痹了一般。两人脸近到隔个几微米就要黏在一起,连彼此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便是一阵恐怖的对视。
“——我们在哪里见过吧?”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耳畔,令人脊背发凉。“一~定在哪里见过,我记得我见过你,”他轻声念叨着不明意义的台词,将额头贴在男人的额头上,“你曾经在哪里有见过我吗?”
“不是,这两个人没用。”希薇娜又说话了。虽然仍然看不清脸,但他能感受到她站在自己的身后。“...是嘛,真可惜。”小丑略有失望地说。
“过于畏惧咒术的力量,所以才穿着造价高昂的反魔斗篷,”粉色小丑接着昂起头,自顾自地分析道,“但这样反而会导致行动迟缓,因此肯定算不上是老手。”男人的的包袱里装的全是古老的咒术卷轴,证明他并不擅长使用身体里的咒力发动进攻;女人腰间与背部装备了过多的枪支弹药,说明她太不喜欢近战,估计也是半斤八两。“......这样推测的话,相对较瘦弱女人便是最佳的突破口吧?”小丑咧开嘴狂妄地讥笑着,而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们,并不够格啊。”
“埃...埃里诺。”在一旁,丽兹妲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开了一个大窟窿。粘稠的血液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此刻再怎么补救似乎都来不及了。她于是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将无助的视线投向男人:“我...我其实......”还没得及说完最后一句话, 她便一头栽倒了下去。“无论是作为猎物,还是作为敌人。”小丑冷漠地从女人身上抽出淡蓝色的匕首,垂丧着脑袋说。在另一边,唯因小姐一只手托着望远镜一只手轻捂着微张的双唇,心灵充满了巨大的震撼与恐惧。
刀柄的血慢悠悠地流到刀尖上,最后“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大地上。“啊啊!!”男人的面容逐渐扭曲,巨量肾上腺素的分泌迫使他恢复了行动力,他顿时发了疯似的地朝着眼前的小丑冲了过去。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没能察觉到他的气息。检索生命体的咒术失效了?怎么可能。他从背包中大力抽出卷轴,展开了自己的攻势。
粉色的小丑轻轻往后一跃,与男人拉开一段距离。“『炎』。”熊熊烈火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流带着致命的高温向他袭来。“是想先用攻击范围较大的火焰之咒威慑我,再用准备的卷轴发动中距离进攻么。”见敌人选择了走这一步,他便淡然地驻足在了原地。“可惜这种东西对我没用。”他抬手将火焰吸收进小丑服的袖口,紧握匕首,朝着男人发动了第二次猛攻。“为什么?”男人才施完咒,腰间用来防卫的刀来不及抽出了!“这样的话......”男人迅速调整姿势,用肌肉发达的手臂挡在头前。匕首透过衣袖深深地扎入了骨头深处,难以想象的疼痛迫使他叫了出来,却也因此勉强硬抗住了这一击。“砍不断?”正当少年这般惊异地想着,男人强忍着剧痛全身发力,面目狰狞地将他从空中翻了过去,接着不遗余力地狠狠砸在了地上。“呃啊!”小丑口吐白沫,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从掌心脱落下来。
“——不要!”在一边,唯因小姐也不由得惊恐地喊了出来。“得手了,一段时间内肯定都无法动弹了,现在...”男人踉踉跄跄地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朝着身旁卧倒在地的女人望了一眼,连忙从她的背部抽出枪支。“你,你居然把丽兹妲给......!”男人愤恨地将枪口对准少年,刚准备扣动扳机——遽然感到背后被猛地扎了一下。
男人停顿了半秒,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背部。
这一刻,男人与躲藏在地穴里的唯因小姐都惊呆了。“『大师』”将另一支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躯体里,接着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灰色的...另一个人?这怎么可能?”男人怒视着身后的小丑,难以置信地说。装束、皮肤和脸颊都是灰白的,只能是傀儡了。施咒者本体受到重创时分身必定会消散,为什么还会残留下来。“不...不对。”男人道。
“色彩斑斓的无比真实,色调灰暗的便是仿制品,还真是单纯呢,”灰白的小丑说着,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我事先用幻之咒事做好了伪装,派『大师』发起的奇袭。”男人又迟缓地将目光挪向身前那粉色的小丑,随着其身上的色彩也渐渐褪去,它诡异地扭动着躯体站立了起来。
“抱歉了。”少年道。男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呕出一口血沫,接着侧翻了过去。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枯草,朝着四周不断漫延。男人粗重地喘着气,看了看手掌的血迹,再看了看眼前再不能起的丽兹妲。她瞳孔扩张,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呼...呼。”男人貌似想再说些什么,不断想要吐字,但迟迟没能开口。对家人?对战友,还是对没能保护好的后辈?他不知道,他甚至连遗言都没想好。“...我真是个废物。”走到生命的尽头,男人喃喃道。金发少年没有搭理他,走上前去,将手伸到他的鼻子前检查呼吸。
“......确认死亡。”少年小丑松了一口气,为男人合了眼,接着粗暴地抢夺过他手中的步枪。“砰!砰!”他毫不犹豫地给两人的脑门分别补了一枪,以宣告这场“狩猎”的告终。
苍天并未有为两条年轻鲜活生命的逝去下起象征着哀伤与离别的大雨,反倒是本来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即将散去。“缺少几声凄厉的鸟鸣。”少年小丑是这么评价的。假如天气再糟糕一点,埃里诺与丽兹妲的死就可以得到圆满了。
“...结束了吗。”伴随着卡顿的“唦唦”声,对讲机的另一边传来了唯因小姐的询问声。“没有。”少年低声道。
“我看到你把那两个人杀了。我们可以马上回去吗?”唯因小姐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问。“还不行。”小丑蹲坐下来,将男人的身子翻到正面。唯因小姐蹙着眉放下望远镜,再托起来调高倍数想要看得更加仔细,看清他在做什么。
望远镜中,金发少年脱去了两人的上衣,并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月』的行军者有给敌人收尸的习惯吗?真人性化。她观察着小丑的一举一动,他解除了傀儡『大师』,取回了自己的匕首,接着再次目光再次对向了两人的尸体。
随后,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这将让唯因小姐毕生难忘。
在连裤子与内衣都脱去后,少年小丑找好发力点,先后将男人与女人的四肢压断,再将用刀具让他们身首分离,最后拦腰截断。她瞳孔收缩,无法说话。那人形的肉体被硬生生拧成不规则的形状,血肉横飞,即使相隔千里,都能清晰地听见那骨头碎裂的清脆的响声。将两人“揉”成两颗巨大的肉丸后,少年漫不经心地把他们塞进了一个不知从哪变来的小丑礼盒中。“他,他们......你在...”她近乎被吓倒失声。
唯因小姐的大脑过载了,这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现在,此时此刻,我究竟在这里做些什么。”她放下望远镜,不敢再往下看,躯体无法停止地开始战栗。无法冷静下来,刚刚的那是真实发生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伴随着一阵紫金色的烟雾爆散开来,小丑回到了唯因小姐的身旁。
“暗号?”他淡淡地说。
“你,你刚刚......?”唯因小姐先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再立即将视线转移向他的手上想要确认——沾满了黑红色的血迹,内脏与肉渣的腥臭味还没有散去。“你对他们...”她说。
“你是指我的猎物?已经被做成干粮冷冻起来了喔,”少年满不在乎地说着摘下了面具,甩了甩头发,盘腿坐了下来。“毕竟刚吃过早餐,不可以太撑。”唯因小姐扶着轮椅,一边摇着头,一边按捺不住地向后退却。
“...对胃不好。呵呵,第一次看肢解被吓到啦?”少年小丑瞧女人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再次忍俊不禁地说。“别担心,希薇娜已经允许我那样做了,是吧?”他朝着一片漆黑望去,自顾自地解释说。
“没事啦,她也很快会习惯的,就像哥德萨斯先生一样。”少年道。
“死神先生不会生气的,反正这种事都屡见不鲜了,”他接着将望着身旁红发的女人,“我们又不是,非要通过战争将掠夺生命合理化、粉饰成‘正义’的艺术品供给观众欣赏,才算得上是正确。”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在我面前。”唯因小姐说,她黑着脸。
少年小丑歪着脑袋,注视着眼前红发的女人。
“‘在你面前’?”
“你以为剖尸是作秀给专门你看的?不会吧,”他冷笑了一声,从裤兜里抽出一张手绢,开始擦拭手上的血迹,“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我一个人私下把他们拖去地窖慢慢处理也不是不行,但完全没那种必要。”
“没必要...?怎么没必要,他们可是......”唯因小姐攥紧拳头,愈加怨愤地说。“......没必要刻意躲着谁,”少年打断女人的话,语气平稳地说着,将视线从手上转移向她,“反正在战场中,杀敌是无罪的。杀敌之后对尸体采取怎样的处理方式,又有谁会在乎呢?他们早就GG了。这可是在物资紧缺的荒野上,尸体是宝贵的食粮。像昨晚那样丰盛的大餐,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了。何况我也没必要跟你装模作样,假扮我是一个童年悲惨的受害者,那样连我自己也反感。”
听完他的一番话,唯因小姐已经怒不可遏了。谁会在乎?开什么玩笑。她怒目圆睁地直视着少年的双眸。“是的。我最初是以为你只是个因为战争饱受折磨的孩子,”唯因小姐握紧轮椅的把手,愤恨地说,“毕竟你时刻在隐瞒自己的真心,生怕暴露出一点情感的痕迹。你的家人被罪人屠戮殆尽,我很惋惜也很同情,但如果你认为这样便能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到他人身上,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丑神情平和地注视着她,没有说一句话来作出反驳。
“你们之所以会成为敌人,只是因为所处立场不同而已。何况你也清楚『彼岸的晨曦』不是『星』所致,这场战争的发生完全是一场谬误。即便如此你还是选择了那种偏激的方式,践踏生命的残骸,你以为做出那种事自己还可以得到原谅吗?!你不是因为战争而被迫选择杀人,你只是以自己深陷战争的无奈为由,来为满足自己的杀人快感而找借口。”
唯因小姐欲言又止,用力抓了抓自己的红发,小丑仍然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她将话说完。
“...你说得对,”唯因小姐最后道,“你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你连廉价的同情都不配。”
“...”
“是的。但那又怎样,”他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后,重新将手绢塞回口袋里,“我最初便没奢求过得到同情与原谅,所以你是正确的。这样就好。”
唯因小姐觉得他不可理喻,她狠狠地砸了一下轮椅的扶手,除此之外却什么都做不到。粉色的小丑杀人了,但他却能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那两名敌人被开膛破肚的画面无法抑制地在脑中不断回播,她无法忍受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人会铭记那一幕的发生,她心想。
“咻——咻——”地穴之外,几阵野风呼啸而过。荒坡的草如同矮矮的浪潮,不断地向任意的一边翻腾而去。“这太荒唐了。”她说。
早班时间很快结束了,总时长不到6个小时,唯因小姐却仿佛度过了大半个世纪。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们推开那扇金边纹理的木门,回到波索赫里空中岛上。哥德萨斯先生碰巧在附近巡逻,同他们撞了个正着。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传送门口,他便热情地小跑去迎接。
“还可以适应吗?记忆恢复得还好么。”哥德萨斯先生询问道。唯因小姐什么都没说,她勉强点了一下头,接着瞥向一旁。哥德萨斯先生不解地注视着她,很快地察觉到了她脸色很差,于是他将视线转移向了一旁的小丑。
“...发生了啥?”哥德萨斯先生停顿了一下,蹙着眉问。小丑手揣口袋,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唯因小姐还没等对话进一步展开,便急不可耐地控制着轮椅绕过他的身躯,朝着住宅楼的方向飞去了。她逃走了。
当天午餐时间,死神先生发现红发的女人并未有出现在餐桌旁。她去哪儿了?死神先生与哥德萨斯先生面面厮觑,问题的重心似乎都集中在了小丑身上。但那孩子只是满不在乎地往嘴里塞着水果蛋糕,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对此漠不关心。
唯因小姐用手臂挡住前方的视线,不顾一切地倒在了床上。她幻想自己的身体皮开肉绽、分崩离析,难以想象的痛楚席卷自己的全身。自己的内脏正在被咀嚼,但她死了,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好恶心。”唯因小姐小声嘀咕了一句。曾以为这里的人都将会是不错的人,但经过与小丑相处的那一段时间,她又有所改观了。
精神病人。他们或许都只是假装正常,而真实的内心早已不成人样了。
唯因小姐浑浑噩噩地睡去了。就宛如在时间的泥潭里匍匐前行,爬过的每分每秒都尤为漫长。她没有做梦,内心仿佛淌过一条漆黑的河流。不知过了多久,唯因小姐露出一条眼睛缝,朝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渐晚了。朦胧的淡蓝中,明星荧荧点缀着偏黑的上空,浅紫的云彩亦如薄雾亦如浮沫。时不时会有鸽子“咕咕”的叫声,为恬静而孤单的小夜平添了几分温柔。
“你以为剖尸是作秀给专门你看的?”
“我们又不是,非要通过战争将掠夺生命合理化、粉饰成‘正义’的艺术品供给观众欣赏,才算得上是正确。”
“我还没贪婪到将你都写进小说的结尾。”
小丑的话语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他的言行是那么捉摸不透却如此深刻。他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是如此危险,却如此想让人去了解。就宛如......略带苦涩的甜味剂?唯因小姐不清楚,无法用言语表达。即使对那份不可接受的苦涩心知肚明,姗姗来迟的“回甘”也让人难以拒绝。
“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响。唯因小姐侧过头,又朝那边望去,却不想回应。
“...『死神』先生在办公室等你。”传来了女孩纤细的嗓音,应该是愛。
“......好的。”她坐了起来,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嚣声。头部有些沉沉的,大概是躺太久了罢。
唯因小姐坐在轮椅上,垂丧着脑袋。桌子上盛放有一杯清澈的白开水,死神先生就站在她的面前。他闲适地端着热水壶,冲散了马克杯中的咖啡粉。水流冲击“咕嘟咕嘟”的声音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像是粘稠的糖粥在圆鼓鼓的电饭煲里撒娇。“想来一杯吗?我只有速溶的。”死神先生不紧不慢地用小银勺搅动着褐色浆液。唯因小姐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眨巴了一下眼。
“不必了。”她低声说。
“第一天,还相处得怎么样?”死神先生也坐了下来,闲聊道。
她迟疑了片刻。“我们吵架了。”唯因小姐苦笑着道。
“...真糟糕呢。发生了什么。”死神先生说着,从容不迫地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平视着她。
“......你们也在做那种事吗?吃掉敌人的尸体?”唯因小姐试探着问。
死神先生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让你看到了啊,”他拨弄着参差不齐的胡髥,“我懂了。简而言之就是,那孩子对着你把他们做成了食物,那种惨状让你生理不适了,是吗?”
“...倒也没有目睹做成食物的过程,但他竟然......”
死神先生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手抚着后脑勺接着开始思考。唯因小姐抿着嘴,也暂时没再开口。
“...”
“一直。”
“嗯?”
“一直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唯因小姐皱着眉头抱怨道,“说什么杀了自己的妹妹,还只有自己可以看见她。还说不想把我写进小说的结尾之类的,简直莫名其妙。得到我的关心和安慰后再将我置之不理,完全搞不懂他向表达什么。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我都打心底厌恶他。”
“那孩子活不长了。”死神先生说。
“...”
“啊?”
“我知道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还是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够通融一下。”死神先生十指环扣,低着头说。
“那孩子...特别喜欢读小说,”他陈述着,唯因小姐懵懵地坐在那里,“我记得,带他出征前还买了很多给他看。他将自己的人生视为一部自传小说,我了解他。那孩子有空就会在笔记本上写,他讨厌别人议论他的作品。他对你说的‘小说的结尾’,大概就是指自己的死。他跟我和哥德萨斯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总喜欢在普通的交谈时留下一些伏笔和线索,勾起你的好奇,等待你去挖掘与揭晓。这其实只是他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希望你去了解他罢了。但,又有哪个缺爱的小孩会承认自己缺爱呢?所以那孩子有时才会表现得特别矛盾。关于他食人的癖好你不必担心,波索赫里空中岛只有他一个人会那么做,至少在现在。”
“但,但即便是这样......”唯因小姐口齿不清地辩驳道。
“他也不应该那么极端?”死神先生抢先一步答道。
她凝望着他深邃的紫蓝色眼眸。“你丧失了记忆,连战争原有的残酷都遗忘殆尽,这很正常,”死神先生语气舒缓地解释道,“不过,你凭什么能要求,在与人性与道德尽失的杀戮之地,人人都有义务保持一颗善良健康的真心呢?就算是迫于政治立场而选择杀敌,为杀人而感到自责,为杀人而感到忏悔,那罪恶就能够显得合理了吗。他不过是想通了这点,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剥夺生命,甚至是同类相食。”
“...我知道。”唯因小姐嘟囔着道。
“我们怀揣罪孽而生,”死神先生说,“活在这个世上,便要以吞噬其他的生命为代价,仅有这样自己才能更好地立足。无论是对于动物和植物,还是对于人类本身。我知道‘这只是无可奈何’这种话语过于苍白无力,但大家都有难言之隐。那孩子也正是如此。”
“...谢谢您,我想我还是再去休息一下好。”唯因小姐说着,推动着轮椅转了个圈,朝向门外。
“和那孩子再好好聊一聊吧,等你心情好点的时候。”最后,死神先生道。唯因小姐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过头去。
“现在,你只要稍微再接近一下他一点,他便会倾吐衷肠,”死神先生手扶着桌角,又站了起来,“那孩子就是这样的。会先吊着你,但不会吊太久。”
“...明白了。”唯因小姐道。
“我们的灵魂没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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