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汤🥟🥟
——平棘酒徒
俺家的咸菜瓮一般露天放置在院子里的南墙下,这样也好,不用整天看那个蛤獽蛤獽的蛆了。
只是到了冬天,泡在冰茬雪水里的咸萝北太凉,就是切成了丝,放到了盘子里,还是有点凉,激的牙受不了。
哥哥不知是跟别人学的,还是自己琢磨的,总是把咸菜往粥里泡泡再吃,俺才不撑他那个傻样儿哩,热菜就是热菜,凉菜就是凉菜,混搅到一起,糊里糊涂的算什么事儿呀。
他就是长大了,成家了,熬个小米粥都和别人不一样,俺家都是,看到小米粥熬的太稠了,剩的汤太少了,就每个人少盛点,谁不够再喝点水。
哥哥家熬粥就没有稠的时候,一看见熬的粥太稠了,咵跨两瓢凉水,随手抄起大马勺在锅里,猛搅几下。
小时候,大冬天里天天吃咸菜,真把俺给吃腻了,有时候,一看到又是大咸菜,俺饭都不想去吃了,母亲喊俺了几次,俺都也不愿意往桌子那凑。
父亲看着俺那馋嘴儿、挑食儿饿得像个干巴猴儿一样的身子,就会对母亲说:“哎,真是没办法,要不给他熬个燕窝汤吧。”
妈妈嗯了一声,就走到了院里,从东墙下的地窖里拿上来了一棵大葱,哎,地窖呀真是个好东西呀,里面冬暖夏凉,放什么也坏不了。
里面的红薯放的太多了,绿菜没放下多少,有十来棵白菜,一捆大葱。
那时,每家每户的白菜也不多,生产队里的大田都种了过冬的绿油油的小麦,一小块畦子地上种了点白菜,你说说,到了冬天几百口人分那点儿菜,能分多少。
白菜想留着,过年熬菜,包饺子吃,平常也不让俺们吃,哎,还是人家城里人好,一年四季,蔬菜随便吃。
听二叔说,城里的当官的冬天都能吃上黄瓜,西瓜,西红柿,还能吃上茴香、韭菜馅饺子,冬天吃热天的物件儿,热天吃冬天的物件儿。
还是当官好呀,吃香的,喝辣的,腆着肚子说大的。听唱戏的台词说过,人家当官要吃天上飞的,地下跑得珍禽走兽,要吃深山虎肉,要喝鸟儿花茶。
当然了,当大官更好,要是大富贵还是帝王家。杨玉环想吃荔枝,唐明皇就让驿马千里迢迢风驰电掣地从岭南送到长安来。
清朝的妃子想吃荔枝,人家宫里的人就把福建的荔枝树都给刨了,移到大盆里,装到大船上,经闽江,到杭州,过运河,到通州,历尽千山万水运到京城。
那时候村里也没有超市,冷库,交通也不发达。各村各乡之间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
不下雨时,骑个车子,颠的要命,一蹿一蹿的,像个兔子一样。那时俺哥哥体重也不沉,还没有一百来儿斤,可是每星期车座子底下就得压坏一根拉簧。
父亲总是骂俺哥哥,看到道儿不好走时,就把屁股欠起来,别像一个石头墩子一样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哎!你说说怎么欠呀,一路都是这样,总不能不坐座子吧。
下起雨来,道儿更不好走了,黏糊糊的泥巴刺——挤到车瓦里,一步也骑不动,就是推着走,车轱辘都不转。
小孩子们蒛——折个树枝,一边捅瓦里的泥一边走;大孩子都是直接把二八大杠扛到肩上。
村儿里也不通长途汽车,去个石家庄还得跑到十五里地之外的贾市庄坐车,而且就一趟车,车在乡下土路上跑得也不快。
为了让那些干公事儿的人赶得上早上八点的班儿。大客车大早起来黑咕隆咚地五点就得走,一边走,一边亮着大灯,鸣着喇叭,呼叫各村的旅客快点上车。
母亲把干葱叶,拽了拽,把带土的葱根儿掰断,简单冲了一下,就把大葱放到案板上剁成了碎末。
然后,把铁锅支到火上,等黝黑的铁锅底冒出轻微的蓝烟的时候,倒上一小勺,琥珀色发稠的棉籽油。
你们不知道棉籽油,真是个好东西,炒的菜,炸的馃子就是香。
就是轧油剩下的,轧成一个大饼的,给牲口做饲料的被叫做“麻深”的棉籽渣饼,也嚼着挺香,还有点脆,和山药干一样好吃。
听说,三年苦难时期,全國粮食减产又被苏联逼债,人民很苦,伟人都不吃肉了,
俺村的人不够吃,饿得戗不住了,都抢着拿着棉籽饼吃,当然了也有磨碎了棉花“壳篓”充饥的,这虽然没什么营养,也许会比锯末好吃一些,再说锯末这东西吃了会涨肚。
有些不雅的俺就不愿意提了,比如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捡起了羊粪蛋就往嘴里塞,就像吃一颗黑枣,一边儿吃,一边儿还说:“真筋道,真筋道!”
柳树叶,槐树花,山药蔓,榆树皮那都是好东西,不是谁都能吃得到的。
那时有一首诗流传很广,是陈毅元帅的《青松》,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棉籽油装在方型的小塑料瓶里,冬天凝固着,有点粘稠不愿意出来,母亲总是把小勺探进桶里,贴着桶璧刮一下,才能把油掏出来。
刮到勺子里的油,好像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子一样不愿意下来,每回母亲都得把油勺在锅底磕打一下,它才很不情愿地从勺子里滑下来。
伴随着逐渐升温的铁锅的热烈烘烤,黄莹莹的棉籽油,像一块融化的冰山一样慢慢地瘫软下来,淌出了锅底的一片油花。
到了现在,剩下油块还不老实呢,外面的,贴近铁锅的还稍微软和一点,像热汤圆里的陷一样慢慢流淌。
里边的还在执着地抱着团,负隅顽抗,好像一个拒绝融化的冰核。
过了一会儿,油块就融化成一锅底滚烫的油,飘出了浓浓的棉籽油的香味儿,泛起缕缕蓝色的油烟。
这时候妈妈就会抓几个花椒扔了进去,滚烫的油一下就把花椒烤糊了,花椒内部的籽,不堪忍受热油的煎熬,愤怒得爆裂开来,溅起几朵油花,烫了母亲一脸。
妈妈从来不怕这个,她首先把碎葱花撒到锅里,这优美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天女散花,伴随着浓郁的葱香,她迅速舀起了半瓢凉水。哗的一下倒进了锅里。
这次溅起的水花油花更多,每次到这些时候我是跑得老远。
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小闺妮一样。一点也不泼辣,什么都怕,这也怕,那也怕。
兰色火苗热情地亲吻着黑色的锅底,锅底默无表情,锅里面的水也冷漠地矜持着,油花静静地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好像一幅地图,不过哪国的地图都不像,也许是史前的,也许是外星人绘制的我们都不认识,也都未曾见过的地图吧。
母亲又捅了捅火,随着火势的逐渐猛烈,锅里的水过了一会儿沸腾起来了。彩色的油花宛如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上下翻滚,左右摇摆,忽左忽右,飘忽不定。
这时,母亲就会把事先搅好的加了盐颗子的生白面汤,倒进锅里,嗤地一声,如一缕飞瀑,凌空而下,直泻黑潭。
水烫,火急,母亲拿起大勺子,在锅里迅速地搅动着,越搅越稠,越搅越稠,最后搅成了一锅黏黏的浆糊。
每到这时,我就会大声喊哥哥:“赶紧过来吃菜呀,燕窝汤好了。”我们俩每人拿起一个盆子,按到燕窝汤里面,擓上一盆,
伴随着炸花椒,炒葱末和棉籽的油的香味儿,我们美美的吃了起来,每次哥哥吃得都多,还吃不饱,每次都得拿饼子把锅璧上粘的糊糊使劲蹭蹭。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4年2月12日大年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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