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冬天仍是绿意盎然
（5）婚姻是口香糖吗
叶青在火车上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在嚼一块口香糖，怎么嚼都嚼不完。口香糖什么味儿都没有，而且越来越硬。她想用口香糖吹个泡泡，泡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啪”地破了，糊在脸上，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叶青憋醒了。原来她挂在铺位隔间钩子上的外套滑落，蒙住了脸。
叶青咽了口唾沫，梦中嚼口香糖的感觉还清清楚楚的。她忽然醒悟，自己的婚姻可不就像嚼这口香糖？刚入口时又甜又软，可越嚼越没味儿，最后只嚼出一口唾沫，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昨天想了那么久离婚的理由和利弊，想得头都疼了，都没这个梦揭示得明白。
叶青把窗帘掀开一个缝隙往外看。天已蒙蒙亮。窗外的景色与刚上车时已明显不同，叶青感到一些亲切。家乡的冬季虽然阴冷，但仍旧绿意盎然。她觉得在北方生活这几年，她就像一棵从地里拔出来的植物，缺少养分，失去甘霖，现在已经蔫蔫地要死了。
“嗬吃吃”，“嗬吃吃”，火车一路向南进发，窗外的绿色越来越多，景物越来越熟悉，叶青的嘴角漾出笑意。她感觉自己又像重新载到土壤里的植物，在一点一点地复活，身上也越来越有力量。
快下车了，邻铺的男人又帮叶青拿下来她的两个箱子，“其实还是家乡好，”那男人说，“我在喜都赚够了钱还是要回家乡去。”
叶青笑了，和那一家三口道了别。她想，如果真离婚，那就要回到南方，不一定非在家乡的小城，也可以到南方的其他城市找个工作啊。
叶青又看见了水，她的眼里也涌出了水。她第一次意识到水对她有多么重要。叶青出生于一个毗邻运河的小城——吴镇，上大学之前一直在吴镇生活。吴镇原来水路密布，虽然大跃进时填埋了不少水巷，彻底改变了“东方威尼斯”的样貌，但仍有穿城的小河滋润着这一方水土，街路的名字大部分也与水有关。
在离家上大学前，叶青嫌吴镇闭塞、偏狭，她向往高楼大厦、企业林立的大城市。如今回到家乡，她觉得这里才是她的根。喜都是二线城市，在重工业优先的年代里很是辉煌，吸引了全国的人才，叶青当初落户于此也不觉得委屈。可如今它破败、萧条，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叶青越来越想家了。
妈妈在电话里说，家从老城区搬出来了。市里要把老城区统一规划搞旅游，老城区的住户都被安置到开发区。叶青把记下的新地址给出租车司机看，司机说：“是原来老城区的住户吧？得的补偿还可以吧？”叶青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妈妈打开门，一团雾气也跟着涌出，“女儿、女婿回来了，老叶，女儿、女婿回来了！”妈妈兴奋地喊，又叨咕，“这屋子全是热气，我跟你弟妹蒸米糕呢，我又忘记开油烟机了。”
叶青先把两个箱子推进屋，自己也跨进屋子，关上了门。雾气散了，妈妈看叶青身后没人，很奇怪，“郑阳呢？”
“我婆婆病了，郑阳得在家陪护，他这次回不来了。”
“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不严重，就是感冒转成肺炎，岁数大了，得住院，所以郑阳必须留在家里。”
“哦，那你回来你婆婆有没有意见？”
“没有，她没意见。”叶青一点不想提喜都的人和事，赶快转移话题，“快点儿给我口水喝吧，我都累坏了。”
“是啊是啊，女儿刚进门，啰啰嗦嗦说那些干什么？还不快给女儿喝水，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得好好休息休息。”爸爸责怪妈妈。
妈妈“嗐”了一声，“我忘了，青青，妈妈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你是喝水还是吃圆子？”
“吃圆子，吃圆子！”叶青高兴得不得了。
叶青脱下外套，直奔厨房。厨房里，弟妹素文正背着她在案板前切菜，听见叶青进来，转过身淡淡地打招呼：“回来了？”
叶青收起欢乐得忘了形的姿态，也礼貌地打招呼：“素文，这么早就来帮忙，辛苦了。”找出碗勺，自己盛了碗圆子端出来。
叶青觉得这次回来，素文没有以前热情，估计是忙乎干活儿累的。叶青想，每年自己在婆婆家过年，也得按照北方过年的习俗做不少事情。本来是假期，可是春节假期往往比上班累得多。素文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对在婆婆家干活儿有些厌烦呢？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叶青过得十分快活。她参观了爸爸妈妈的新房子，等弟弟叶茂和侄子叶书霖回来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大堆礼物。爸爸妈妈一个劲儿地说：“这么远，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叶青还发现一件事，爸爸妈妈的新邻居竟然是自己的中学同学李明达。上学时，李明达家离叶青家不远，也在老城区里，上学放学走一条路线，但两个人生活没什么交集。叶青学习好，她的问题是选择哪所大学；李明达的学习不好，他的问题是能不能考上大学。叶青上大学走了，不知道李明达去了哪里。
叶青的爸爸妈妈分到了三室一厅，李明达分到了两室一厅，正好对门。这次回来叶青才知道，爸爸妈妈和李明达的爸爸妈妈原来是认识的，李明达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李明达头几年离了婚，现在经营一家服装厂呢。
晚饭是久违了的家乡味，八宝饭、烧蹄膀、白斩鸡、红烧鱼……原来叶青总嫌北方菜油腻，这次回家，她却盯住肉菜不放，吃得肚皮溜圆。
妈妈早把房间给她准备好了。原想叶青和郑阳两个人回来，妈妈给双人床上铺了崭新的龙凤床单，床头柜上还摆了装有桂圆、花生的茶盘。叶青知道，她结婚八年也没孩子的事情一直是爸妈的心病，他们不好说出来，就用这种办法提醒他们呢。叶青想，要是真离了婚，没孩子反倒是好事。
夜里，叶青口渴得厉害，想是一路颠簸后又吃大鱼大肉上火了。叶青蹑手蹑脚地到客厅接水，没成想听到了弟弟、弟妹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叶茂说。
“怎么不会？”是素文的声音，“我亲耳听到，她婆婆都病得住院了，她还大老远地跑回来。她结婚那么多年都不回来，为什么家里刚得到补偿就回来？”
“我姐不是那样的人，我明天跟她说清楚就行了。这次安置，本来我们家可以得两套房，我们是考虑照顾老人才要了一套，另一套要货币补偿的。她出嫁那么远，不可能照顾老人，我们得补偿款还不是应该的？”
“话是这样说，谁知道你姐怎么想？北方那么穷，要是她惦记呢？你别忘了，这补偿款是给书霖上学用的，要给了她，看你拿什么养儿子！”
怪不得素文对我不冷不热的，刚才给她那么多礼物都没看她笑一下，原来玄机在这里。叶青明白了，明天和弟弟说清楚就是。叶青的头脑冷静了不少，就算离婚，也不能回到家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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