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也会生病
（9）感情也会生病
叶青没有告诉郑阳回家的具体时间，她不想让郑阳来机场接她。
下了飞机，一股寒意袭来。厚重的白雪，灰色的建筑，黑色的柏油路，叶青好像置身于黑白电影里。这与家乡的小桥流水、清风拂面、绿意盎然有那么大的不同。
如果撇开与郑阳的感情，她对喜都简直没有一丝留恋。这次春节回家，使她产生了离开喜都的念头。
家里没有人。叶青收拾完东西，给郑杨打电话。
“我回来了。”
“真的？这么快？”
“你在哪里？在医院吗？”
“是。妈妈这里离不开。”
“那我去医院吧。”
“太好了，青青，我就知道，你在关键时刻会和我在一起的。”
叶青能够想象得到郑阳在电话那头说话的样子，但她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李明达。
按照郑阳告诉她的地址，叶青找到了医院。现在婆婆的病情已经安稳，转到普通病房了。
婆婆的病情比叶青估计的严重得多。她的嘴角向右歪斜着，右眼球也向右歪斜，看起来有点骇人。她的意识是清楚的。看见叶青，她似乎想要笑一下，但这个笑容使她的脸更加扭曲。
看到婆婆这个样子，叶青对她的恼恨减轻了大半。婆婆是个要强的女子，叶青知道，对于这次突发的疾病，婆婆心里面的煎熬可能比她身体上的不便更加令她难以忍受。
叶青陪着郑阳，服侍婆婆打针、吃饭，等婆婆闭眼休息了，郑阳拉起叶青的手，出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无人的地方，坐在长椅上。
“谢谢你回来陪我，”郑阳说，“我想跟你谈谈。”
叶青也想跟郑阳谈谈，她想等郑阳说完再说。
“青青，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不管你怎么责怪我，我认为都应该。”
叶青以为郑阳要说婆婆的事情。
“咱俩没有孩子，其实是我的问题。”
叶青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郑阳。
“其实我挺想要个孩子的，”郑阳的语气很沮丧，“我自己去做过检查，医生说我精子活动率低，不是不能生，而是生育的机会比一般人少。”
“我没敢告诉你，怕你嫌弃我。我妈总催我要孩子，我告诉了她。”
“搬到这个小区后，她在她家给我熬药吃。我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最后能怎么样，医生也说不准。”
“那她明知道你的问题，为什么还骂我是不下蛋的鸡？”叶青听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她担心街坊邻居说我吧。那天你说你听到了她和王伯母的对话，我就去找了她，不让她这么说你。我俩吵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刺激到她，她突然就中风了。医生说她病情很严重，以后怕是起不来了。”
“青青，我爱你，舍不得你，但是我也不想耽误你。我有病，现在我妈又病成这样，我不想拖累你，咱俩离婚吧。”
说完，郑阳不再看叶青。他的头埋在两肩之间，两个肩膀高耸着，像鸟的脊背。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
叶青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一样等待她的回答，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觉得，她的决定对郑阳来讲太重了。
返程的飞机上，叶青想过她和郑杨在结婚的时候曾经立下的誓言——夫妻之间什么事情都不能隐瞒。所以李明达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郑阳，她一路都很犹豫。
郑阳身体有问题的事情一直瞒着她，说明是郑阳先破坏了规矩。但郑阳的问题显然不是出自主观故意，叶青的出轨与此性质不同，叶青觉得自己主观上也有问题。人的身体可能生病，叶青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也生了病。
两个人并排坐着，让叶青想起大三下学期她怀孕的那次。那次他们两个在校园外的假日旅馆里偷尝禁果，没想到一次就怀孕了。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到医院里做人工流产。手术前，他们两个就这样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中忐忑不安。
那次也是以郑阳埋怨自己为开场，然后是给叶青安慰和鼓励。叶青想，这两次的情景怎么那么相似呢？但是两个情景中的人，事隔十多年，发生了什么变化？那时是恋人，现在是夫妻，那时是为不应该到来的孩子，现在是为等不来的孩子。真是莫大的讽刺。
夜已经深了，走廊里偶尔走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拖着长长的影子，有种虚幻的感觉。
叶青一直不言不语，郑阳没有等到叶青的决定。他在强烈的感情波澜后显得很疲惫，对叶青说：“你可以好好想想。我得在医院护理我妈，你回家休息吧。”
叶青木然地站起身，往家走去。
原来婆婆这几年并不是在为自己延年益寿而熬药，而是为给郑阳治病熬。怪不得郑杨身上经常有婆婆的药味呢。叶青觉得自己很悲催，她们娘俩到底是一伙的，而我是外人。
郑阳告诉过婆婆我上大学怀孕的事儿吗？叶青原来很担心郑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人觉得自己不检点。自从婆婆骂她是不下蛋的鸡后，她恨不得把这件事满世界张扬，证明自己没有问题。现在看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啊。
现在不用找任何理由，根本不用说出李明达的事，就可以跟郑阳离婚了。离婚还是郑阳提出的，是他自己有问题，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是真的就这样离了吗？郑阳背着自己不能生育的巨大心理负担，守着嘴歪眼斜的妈妈，日子怎么过下去呢？今天能够一股脑的说出这些话，不知道郑阳是想了几天几夜才下的决心。
叶青想起上学时郑阳对校花张婷婷的态度，那日他陪领导去风月场所“守身如玉”的事情，郑阳的心里确实只装着叶青一个人。如果叶青决绝地离开，对郑阳的打击一定不小。
“我可舍不得再让你遭罪了。”郑阳温柔的呢喃出现在叶青耳畔。从叶青大三做人流后，郑阳一直很小心，直到搬入小区新居才不戴安全套。谁能想到结婚数年后会患上精子活动率低的毛病？早知这样，还避什么孕呢？
是不是回喜都后，郑阳和他那些同学整日聚会饮酒，把身体弄坏了？郑阳的精力减退得很快，被酒精麻醉的头脑、胸部以下隆起的赘肉、肥大的屁股把他早早变成了“油腻的中年男人”。
郑阳说他“舍不得”叶青，叶青就舍得郑阳吗？回忆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激情荡漾的青春岁月和婚后那么多美好时光，还是有很多值得珍藏的东西的。
不行，这种生活必须改变！不只我要改变，郑阳也要改变，叶青想，我要把两个人从这种要把人拖入泥沼的生活里拔出来，过上自己真正期待的、有品质的生活。
病可以治，无论身体还是感情上的。明天要和郑阳谈一谈，叶青想告诉郑阳，她的态度取决于郑阳的态度。如果郑阳同意和她一起改变，他们就给双方新的机会，如果郑阳还要过那种浑浑噩噩的生活，那么就当机立断。
郑阳总是试图通过职务上的升迁来创造更好的生活，但叶青对此并不感冒。郑阳的领导、领导的领导是什么样子，叶青都见识过，要得到那样的职务，就得变成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叶青不想要。这个观点，叶青要和郑阳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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