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无肉,做事挖毒。”这句话真真是听妈妈说的。当时真真还小,听妈妈严肃分析,认真解释和列举后,真真便记下了。因此真真是不屑与瘦人为伍的。
‘瘦’在真真的脑海里是贬义词。对于那些偏瘦的无任帅哥还是美女,她都会像对罂粟一样敬而远之。对瘦的丑男丑女更是望而生畏。想想也是,大凡好赌贪杯,吸毒偷盗的,无任在电视,还是现实甚至在宣传画中大都是偏瘦的。因此“瘦人不可交”成了母亲教会她的"至理名言"。
真真在交友方面自然不忘母训,首要条件就是对方可以不胖,但绝不可太瘦。找不瘦的男友容易,但要男友身边的人个个结实富态,而男友又要与自己投缘就有点难,何况真真生性腼腆保守,不善与人交往,择友全凭媒人搭桥,而她心里的疙瘩又不宜与人道,相亲次数一多,自然闲话也多,加之年龄愈大,父母着急啰嗦不说,真真还不时做梦,梦到自己嫁不出去,不免焦急难过。当再次有人登门提亲,真真一咬牙点了头。男友倒不瘦,但男友的父母倒是真的脸上无肉。婆婆下巴尖的如同刀削,公公脸窄如同手板。
真真闪电完婚。在公公婆婆面前自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然而战争还是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有一天,公公忽然对真真说:“八寸那家伙好不爱脸哦,你看把你那一扇间房门都撤得收起哒。一个猪食桶呢本来分给你们的,她也死起个脸拿哒不还……”
‘八寸’是真真的嫂子,为了一口煮猪食的旧锅与公公斗嘴,公公气极顺手抄起一根杂木扁担去追,不曾想被嫂子扔过来的一条木椅子凳绊倒,牙齿不知磕在木凳还是扁担上,公公挣扎爬起恶狠狠吐出一口和着断齿和鲜血的唾沫骂骂咧咧被婆婆扶回家,从此冤仇积下,鸡犬不宁。
真真家住的是红砖红瓦的平房,一共有三间睡房,两间半厨房。真真居左的第一间偏阴子厨房,接着是真真睡房,然后是公公婆婆的睡房。公婆房后的厨房与真真婚后搭的杂屋相连。往右两间是嫂子的。真真与嫂子各拥三排扇。公公那间房的土地是真真的自留地,因此空间属于真真,但嫂子房间那排扇是属于嫂子的,撤的门自然也是嫂子的。
嫂子把门撤后用她的组合柜挡住了门缝,自此公婆想去嫂子房间就不那么便利了。
对于公公的挑唆,真真心知肚明,因此回起话来就显得轻描淡写:“算哒,不就一扇旧门,一个烂桶么?她爱怎样就怎样好了。”真真不知道就因为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颗仇恨的种子埋在了公公那瘦骨嶙峋的躯体里。一支暗藏的箭蓄势待发。接下来的日子天昏地暗。
真真嫁在小菜园里。没有技术或没有外出的人大多以种菜维生,真真也不列外。
一天早晨,天还来不及亮,真真就听到外面有嘈杂的争吵声,但真真不喜闲事,况且外面乌漆麻黒的。
真真和老公相拥着安静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听嘈杂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响起了敲门声。
真真一边麻利穿衣起床,一边大声问:“哪个啊?”
无人应声,敲门继续,声音却小了许多。
打开门的同时,真真男人扯燃了电,真真发现一个陌生的老头站在门外,一张干瘪多皱的瘦脸在男人开口问:“搞么子?”的同时慌乱地嘟噜转身离去。真真关门回床,猜测着瘦老头奇怪的举止。外面的争吵仍在继续,声音却渐渐远去。
天亮了,走出家门的真真男人问邻居:“开腔外面吵腾哒,搞么子的啊”
“咧,你何不晓得啊?婊子崽纳屎搞哒一点丝瓜在河边碰到荣华,荣华说那丝瓜是他的。
荣华最近被人偷去了好几批丝瓜,一气之下他在每条丝瓜的的蒂上都做了记号,每天天不亮就守在去街上的必经码头。果然,納屎的丝瓜确实有记号,荣华要抱走丝瓜。納屎却一把抓住不放,说他的丝瓜是贩的。问他跟谁贩的,他又讲不认得,问贩菜给他的人什么模样。納屎说:‘是个蛮高蛮大冒年纪的少妇姐’大家一默神,地方上都只有你堂客高大些。刚才納屎不是去找哒你们么?”
“会笑死!我堂客一世冒卖过菜,怪得她的脑壳上来真的好笑唻。”
“是的啊,我也讲冒看见你堂客卖过菜呀。刚才納屎去找你,你们何的不做声呢?”
“他又冒讲么话,我不晓得他搞么路的。看见我做声他就支支吾吾走了”
“嘿,我又讲得直唻,我怕现在都以为菜是你堂客… …”
真真夫妇去找納屎理论。納屎却上街去了。等到納屎回来时在半路上截住他讨要说法,納屎口里说着:“是跟你们贩的,是跟你们贩的。”一侧身甩开手匆匆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真还想去追納屎,被男人抓住:“算哒莫去,既然他有意栽赃,又何得给你洗冤?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心中无愧!”
真真有些崩溃,无意中回头撞见婆婆得意的笑脸,目光相接的刹那,婆婆突然刹笑,转身进了中间的房间。
公公和嫂子不知啥时和好了。要说该是好事。可对真真来说又未必了。
一天早上真真照列提了水桶去压水,压水棒却不见了。真真挺纳闷,但也只得提了空桶打转,刚要进厨房背后传来空桶着地和铁与铁相碰撞的声音,一回头,一股白晃晃的水注从压水井的横口里时断时续跳进嫂子面前的红色塑料桶里。真真回头走到离嫂子三步外站定,放下桶静待嫂子压完。
嫂子旁若无人压完水,飞快取下水井的压棒,一手拿棒,一手提水进了她自己的厨房。
“嫂子,你… …”
“你,你何搞?”
“你何搞啊?”
“爱何搞就何搞!”
“我又冒得罪你,公众的一口井,你何的… …”
“公众的啊?我怕你慢点公嗒噢。你问下老倌子,翁妈子嗒!”
“么子公众的,我把它卖了”公公忽然从房里一个箭步窜出。他昂着头,视线却从鼻尖上的黑眼镜下方的缝隙里往外瞧。
“卖了?”
“卖了!我自己东西自己当不得家,还要请示你么?”
“爸,你…. …妈……..”真真看到婆婆也走出房门,便向婆婆求救。婆婆冷着脸:“要用水不易得,自己打一口井唻,我们老了冒钱用卖得几个钱算几个钱。不碍别个的事。”
真真只好去后边张家屋里压水。
张家翁妈很贤惠,但她二媳妇,说傻不傻,但与聪明却无论如何是挂不上钩的,脸倒不小,只是要从她脸上剔下一两肉来,那只好拿皮充数也未必够秤。
次夜 真真的孩子病了。烧得厉害。把真真胸口烫得滚热。真真抱着孩子,连姿势都不敢换,因为只要她稍稍一动,孩子就会惊慌躲让,口里还会尖声怪叫:“来了。来了。我怕。我怕呀!”问她怕什么,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孩子却不说,只手打脚蹬歇斯底里把那张眼泪鼻涕糊满了的小脸使劲往真真怀里钻。真真在娘家时,曾听妈妈说过。小孩子发烧用银子烧水煮蛋喝了特凑效。
真真便吩咐男人从柜子抽屉里找出妈妈送给孩子娃朝的银项圈。男人手忙脚乱找了一把湿柴和纸片,可火柴又淘气,怎么也划不燃。好不容易点燃了,屋子里又烟雾笼天,呛得三人咳喘连连,鼻涕眼泪一大把。
风疾火急把银子水烧开,剥蛋时才发现鸡蛋黄还在流。喂孩子吃时,孩子又哭闹搏命。无奈,男人夺过孩子把孩子两条细腿往自己大腿一夹,左手用力抓住孩子乱舞的一双小手,右手托着孩子的脖子和后背吩咐真真拿来筷子和勺子:“来,只搞得蛮的。我捉了她,你用筷子撬开她嘴巴,用勺子灌。快点!”
“哦。”真真边笨拙地用筷子去撬,口里却温柔的叫着:“来,丫开。乖,丫开口哦。丫开口嘴巴就不痛了。看,妈妈给崽姐放了糖的。尝一点,来,尝一点。嗯,乖,喝了就会好的。”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灌一口呛一口,然后咳一阵又灌。银子水并没有像妈妈说的一样神效。烧,并没有马上退去。真真就又忙着实施妈妈教的第二个方案:
冷毛巾敷额。湿湿的冷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收效还是不明显。真真多想只有一墙之隔的公公婆婆过来帮忙出出主意,有两次听到隔壁响动,以为他们要过来,真真赶紧开了房门,听得尿落马桶的水响,接着短促的脚步跟着“啊呀,睡进出点”然后隔壁又归于平静。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孩子渐渐平静,甚至有了睡意。后边屋里张家翁妈抱着她满孙来了。未进门就问:“妹姐何的啊,听哒吵一夜。”
“她发烧,烧得燃起来,搭帮现在好多了。”真真庆幸。
“我看看。”张家翁妈摸了摸孩子额头,“还有蛮烧呢?赶紧抱了到卫生院打支退烧针去”
“好多哒呢。”
“还有蛮烧呢。倒一莫大意唻,打一针不要好多钱。你屋里有钱吗?冒得我身上有十五块。你们带哒妹姐到医院去看下。只要医生讲冒事就好落心。”
真真又去后边张家压水。边压边与张家翁妈以及张家满媳妇闲聊。忽然真真还不知哪来的风,刚刚压好提到一边的一桶水一下就被张二媳妇倒了。崩溃的水把真真的胶底布鞋打得浇湿。“啪,咚咚………”朔料桶像受了委屈的撒泼的孩子一滚就滚开米多远。
“娇娥,你何解啊咯的啊?邻舍到咯里压桶水,你把她桶都丢烂。真的冒名当。”张家翁妈一手抱着满孙女,一边弯腰去捡桶,“你看,桶都烂了。”
“就是要丢掉她的。就是不让她压。干死她!干死她个劈胯精!干死她个狐狸精!干死她个贼估子!干死她一屋人。”
“娇娥,娇娥。今天你何的啊?你原来不是咯样的。”右手抱人的张家翁妈慌忙挥着左手站在真真面前挡住唾沫横飞,扎脚勒手一步步逼近的二媳妇,同时回头对真真说:“真真你莫听她的,你先回去,等下我会讲她的。娇娥呢,今天是来哒鬼吗?你无一邪事寻到别个骂么架”
“就是要骂,就是要骂。骂死她个劈胯精。狐狸精。扫把星。贼估子。偷丝瓜唻,偷柴火唻。偷掉武老师几百斤柴火唻。武老师武妈讲的唻……..”
武老师武妈是真真的公公婆婆。
真真懦弱。但怨气憋的太久。终有爆发的一天。
结婚后真真伴着公公的厨房在房间后面搭了一排杂屋准备做厕所和猪栏。当时公公提议厕所伴了他家的厨房搭。以后呢,粪也归真真家。真真就和男人在公公厨房隔壁挖了个盛得下十来担水的粪池。刷了水泥,砌了半边间壁。粪池快满时,公公忽然把总间间壁全封了。真真老公只好在猪栏外,与墙有米把远的空隙处打个洞。捡了二三十块废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屏障权当厕所。直到有一天公公叫他三儿子把粪挑走了。真真和她男人生气了。趁公公不在家,男人拆了那半间间壁。封了厕所通往公公厨房的那个门洞。公公回家锤开封好的门洞,真真抱了女儿回家,听到声响跑到杂屋去看,公公手中的砖块像雨点一般向真真砸来。真真掉头就跑。手上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公公边追边骂:“捞不得好死的家伙。你咬舌尖子死!生崽死,生一截夹一截……..”
“五月不愁冒大水,六月不愁冒天干。”老话讲的一点都冒错。一连多天的大雨让原本干涸‘清贫’的资江‘黄袍加身’而变得宽广富态起来。马路上,堤坝上来来往往行走着许多男女老少。有些在转移货物或日用品;有的三五成群在议论什么时候上游又有多少流量下来,哪个地方有可能决堤。这次的洪水比哪年那月的要危险多少……..
公公婆婆一早就搬到二伯新砌的楼房去了。
真真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过洪水,也就不清楚洪水的威力。因此她非但没有恐惧或忧虑相反她有的只是新鲜和好奇。她像个孩子似的问男人:“涨大水是么样子?明朝我们到河边上看大水去好不好?”
“傻子呢。”男人笑着说,“明天你还要到河里看大水啊?我保证你呆在屋里就能看到。说不定今天夜晚水就会淹过来”
“吓鬼吧你?”真真笑了。
记得小时候哥哥问真真:“你知道为什么死了人只有女人哭,而男人不哭吗?”
真真摇头说不知道。哥又问:“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人死了叫‘吃包肉’?”真真又摇头说不知道。
哥说:“因为家里有人死了,就必须从女人身上割肉下来,你说割你的肉痛不?”
“当然痛啦!”“割得你痛,割得你流血你哭不哭?”
“哭!”
“从女人身上割肉下来你晓得做么子么”
“吃?”
“错!割下来的肉是让亲戚朋友用布包了回去,要不何的叫‘包肉‘呢?嘿嘿嘿,包肉,包肉。就是包一坨肉”
“何解割女的身上的肉,不割男的身上的肉?”
“傻子,男人要做事么?割了男人身上的肉,谁去埋死人?”听哥说得严肃认真,真真信以为真。于是在很长一段日子里,真真都害怕年迈的奶奶有一天会突然死去。直到奶奶真的去世,真真才知道哥哥的恶作剧。
真真把自己幼年的故事当笑话讲给男人听,以此来取笑男人的危言耸听。男人却固执地坚持自己打地铺,而真真和孩子必须睡床上。
这样一来,即使睡着了,大水一来,自己会被水沁醒,而床是木头做的。男人说,木头是会浮的,即使自己死了,堂客女儿还能幸存。
今天上午电就停了。黑暗中真真和男人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个床上一个地上说着傻话。外面不断有人声狗吠的嘈杂。
不知过了多久,真真一家才昏昏欲睡,朦胧中真真被急促的锣鼓和呼喊惊醒:“大水来了,快跑啊!涨大水了啊!伴随着惊呼和锣鼓的还有轰隆隆的巨响。男人叫真真抱了孩子快跑,真真说要找几件换洗的衣服,男人无任如何都不肯,硬把真真往外推。
“你呢?“真真问男人。
“我把猪赶到仓里关起来。”
真真的厨房里砌了一口红砖仓,因为田地不多,早无存粮。男人因怕猪淹死后会冲走,而仓比地面高出两尺,或许猪还可侥幸不死。
水来得极快,真真抱着女儿在黑暗中摸索着跑了不到三十步,裤管就被打湿,湿气顺着裤管攀升,只几步水就淹到了大腿。真真大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启满,你快来,快来呀!我走不动哒,晴晴的脚都打湿了,我不看见,我到何外去啊?我怕,你来啰!快点来…….”真真惊恐的呼叫,像个无助的孩子。
真真像惊弓之鸟般逃到离家最近的一座楼房里。这里地势偏高,水还来不及漫上阶基。
真真站在阶基上朝着自家的方向惊恐万分地呼喊着:“启满,启满,你来哒吗?来哒吗?你听见吗?莫管猪,你出来。你出来呀!”真真竭尽全力的呼叫被淹没在汹涌的洪涛·狗吠,鸡叫·人喊·牛嚎的嘈杂中。
等到真真的启满混身湿透地赶到邻家。真真才惊魂稍定。这时水已上了的楼房的三级台阶。
天渐渐亮了。站在邻家楼房的阳台上,真真看着水位越升越高,眼看着水位快要把门框都淹没了。土里的豆芊子,丝瓜桩大都有一人多高,而如今只露出一丁点头,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随波逐流。放眼望去,所有的房屋以及零星的树木和若隐若现的藤菜都被浸泡在浑黄的洪水中。
小菜园像一盆即将烧沸的大火锅,黄色汤底,红房子白房子黑屋脊·红屋脊·绿树冠是这盆火锅的原料,至于水面上漂浮的废纸,烂薄膜·朔料,还有卫生巾等各色垃圾以及歪歪扭扭游动的蛇,惊慌逃窜湿漉漉的老鼠都成了这道菜的配料。
“嘭嗵!”哪里传来杂屋倒塌和惊呼“救命!”的声音。
哪里?真真像所有楼房里的人们一样紧张地跑到阳台极目四望,又互相询问。弄不清响声的出处,大家又高声议论着不知有多少人为这场洪水陪葬。
平顶上,铁桶·塑料桶和脸盆在雨水的指挥下演奏,因为谁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才能退。不管怎样天上的雨水总比地上的‘火锅水’干净吧?楼房主人说这些天水将用着吃用。
水面上接二连三出现了小筏,木排和船只。一头庞大的种猪像忽然被扎瞎了眼睛扔在火锅”一般在“水里里拼命挣扎,尖叫。原本敛收瓜菜的船只赶紧掉头追缴种猪。甚至有几个人还跳到水里使劲把猪头往水里按。真真正心痛自家的猪,启满早下楼进了“火锅”朝自家游去。
洪水无情,离家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可就是回不去。
真真站在阳台,生怕房子倒塌,她的启满下出不来。幸好,不一会启满就两个腋窝一手夹着一头百多斤猪。
男人很得意,两头猪也温顺的像小孩一般。刚把猪赶上平顶不久,启满的三姐夫就驾着小木船来接真真一家
姐姐家靠山边,地势偏高,没被水淹。
一家三口连同两头猪到了姐家。姐姐家挤满了人。爷娘·哥嫂侄儿侄女打牌看牌的,追赶打闹的。真真很不习惯,尤其是与公婆和哥嫂在同一间屋里,同一张桌上她感觉窒息,幸好她很快找到避开众人的好办法-------洗衣。
水井在屋后的院墙里,因天还下下雨,故无人打搅。
真真把桶里的衣服倒进大木盆,压起水来,看着连绵的冰冰的清水流进桶里,真真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亲切。
一大屋子人的吃住很快令姐厌烦。一天,启满划着姐夫那个由汽车胎中卡了一个木盆,而木盆上横亘了一条扁担,面积仅容一人的小‘筏’回‘家’去了。
午饭时真真和姐姐姐夫在灶台边吃饭。姐夫说:“真真,你到客厅的桌子上吃去,咯里冒么菜唻”真真正要敷衍说:“咯多菜”时,话头却被满脸怒容尖鼻子尖下巴高颧骨的姐抢了去:“还讲菜?饭都冒得恰的哒!”
冷场片刻,姐夫又说:“不晓得启满到达何外,饭也冒留……..”
“贱货,你去找他,去给他送饭唻…….”听了姐姐火药味极浓的话,真真赶紧放了碗起身去洗衣。
真真心口堵得厉害,鼻子和眼睛也胀得酸痛,却硬是没掉一滴泪。
洗完衣。姐姐对真真说:“都讲你们那里的水退了呢。”
“可能吧,我正打算回去呢。”真真故作轻松,“姐,晴晴先放到你这,麻烦帮我打一下她的招呼。我找到她爸马上来接她。”真真叮嘱女儿要听话,不许去水边玩,就决定绕道从河堤回家。因为原路的积水根本毫无退意。
路上碰到姐夫。姐夫问真真去哪。真真说“回家。”“你不傻吗?咯大的水,何的回去得?”
“水,应该快退了吧?!”
“退鬼呢。你看田里的水都冒动,不还是原样子?你回去得?”
“我,我走堤上…….”
“堤都垮了好长一截,你回去不得。”
“我,还是去看看吧。”
“回不去你要打转唻。”已走过头的姐夫沉默片刻忽然又回头小声说:“别听你姐的。他们一屋的混账鬼。”
真真鼻子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行走在河堤上,看波涛澎湃的资江敞开她前所未有的宽广的心怀包容着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漂浮物。真真渐渐释怀。但上天仿佛连短暂的轻松也不甘心留给真真。很快一段八九十米的断堤挡住了真真回家的脚步。
踌躇徘徊在断堤这头,看着别人一次次坐船过断堤。真真却过不去,因为袋子布撞布的她根本无钱买票。
缺口到底有多深?眼看已是中午,原本早饭没吃多少的真真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无奈,真真试探地走到缺口底部伸脚想去探探底,脚刚伸到奔流咆哮的凉水里,一个粗鲁的大嗓门蓦地把她吓了一跳:
“想死哒呀?你个堂客们,冒看见咯大的水啊?掉下去你喝得干么?”
真真循声望去,只见一条两头翘的大木船顺流而下。船头一个高大健壮的络腮男人在用力撑篙想把船拢岸。船仓坐了五六个年轻男女都咧着嘴冲真真笑。
真真无端被训斥,像吞了一只大头苍蝇,红着脸却不言语。
船拢岸时,络腮男人把三角铁牟抛上堤,率先上岸。只见他一双长毛的大手稳稳抓住船头。乘客摇摇晃晃陆续上岸。络腮男人却还不肯松手,回头大声朝真真嚷:“是不是要到堤口那边?”
“我,我冒钱。”真真低下头,压低嗓门回答。
“冒钱也送你过去么!看哒你淹死啊?来呀!快点!”络腮男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到船仓中间。坐好。莫动。”
“有了钱,我,我再还你”真真上船络腮男人腾手扶了真真一把,真真顺势说。
“谁说要你还?”络腮男人不耐烦,“你只坐好!”
过了缺堤,真真又走不多远,看得到家了真真一阵兴奋,仿佛阔别多年的游子重返家园时的激动。
看得见家却回不了家。小菜园里的积水依旧很深。已成水路的马路上来来往往有许多用楠竹·木门·码搭和铁丝扎成的木排。真真好不容易搭上一张木排,半路上一不留神,排头排尾的人先后落水,真真幸亏因害怕而蹲着死死抓住木排而幸免。幸好男人赶到。搭上一条无棚木船。
看到男人,真真踏实了许多,这时真真才发现天已放晴。无数鹭鸶扇动它们白晃晃的洁翅,真真感觉有些眼花。
船在树旁飘过随手可以抓到树枝,却没人愿意去抓,因为树叶湿黄肮脏。船底下金黄的稻谷依稀可见。只是看不清马路到底在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