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儿育女(一)

作者: 大雁f | 来源:发表于2022-05-10 16:03 被阅读0次

    天气异常的闷热。

    被太阳暴晒一天的平房,积攒了巨大的热量像个大蒸笼扣在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头顶上方,堂屋横梁上的三叶吊扇上面落满了灰尘。符强懒得擦,反正电也不正常,即使电正常了,不稳的电压启动的电扇也是慢腾腾地在那转悠、转悠、转悠……永远也转不起来,急得符强甚至拿起木掀把顺着电扇叶子助力。

    小不点丫丫抓住爸爸的裤腿一直在喊,仰着小脸露出雪白的刚刚扎出来的几颗小牙。

    符强干脆扭了开关,心想还不如枕边芭蕉扇扇得痛快。

    墙壁上提溜着的灯泡发出红红的光,好像永远也亮不起来,黑白电视机因电压的不稳,总是显示不出影像,旁边的调压计来回地调动,被符强八岁的侄子扭得咔咔响的调压计已达到了最大限度。

    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还是达不到边。电视机微弱的声音,闷热的空气,再加上婆婆嗔怪侄子的声音让玉姝感到一阵憋闷。

    不常扇的电扇和人对视着,白色的扇叶上沾满了蝇子屎,黑黑点点给人一种肮脏又龌龊的恶心。

    玉姝怀孕五个月了,小腹微鼓,看起来不像怀孕五个月的样子,也许腹内的孩子很小,也许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玉姝这些天左腿一直抽筋,去医院看了一下医生说是缺钙。几块钱一瓶的钙片玉姝也舍不得买。

    玉姝搂着女儿,她摸着女儿瘦瘦的小胳膊、小腿心里一阵难过。女儿睡着了,她的小手依然在抓住妈妈的双乳,像是在祈求能吃上一口香甜的奶水的样子。

    玉姝是在无意中又怀上了第二胎。本来她是不想要的。计划生育这么紧,可她偏偏又怀上了。

    她做好了流产的准备,可当她走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大年三十,大过年的,她不想害一条小生命。

    当她再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她,月份大了,不好做,要做可不就是流产了,是引产,引产比流产更受罪。 玉姝听后不寒而栗。

    在腹中孕育了几个月的小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作为母亲,她不想拥有这个权利。

    玉姝开始东躲西藏, 就如宋丹丹和黄宏的《超生游击队》一样。

    她的女儿才一岁多,正在吃奶的时候,可她的双乳里早已没有了足够的奶水供给女儿。她和女儿睡觉的时候女儿总是用小嘴吮吸她的双乳,很粘人的抓来抓去,玉姝觉得女儿既可怜又心疼。

    她那么小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此时又有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女儿总是行影不离地跟着玉姝,像个跟屁虫。她妈妈、妈妈地在玉姝身后叫着,很开心,很讨喜的样子。她知道女儿在讨好她,想再一次吃上一点仅有的奶水。

    玉姝抱起女儿来到了穿衣镜前,女儿丫丫站在镜子前面摸着妈妈鼓鼓的肚子说:“妈妈,你胖!” 玉姝一阵惊喜,一岁多点的女儿竟会说出“胖”与“瘦”的字眼。

    其实小孩子心中根本没有胖、瘦这个概念,女儿怎能表达出这样的字眼让玉姝很难理解。

    符强去镇上买来了最便宜的奶粉,嘴里叹着气说:“就这奶粉也供不上女儿常喝,只能在晚上女儿哭闹时喝。” 符强在镇上土地管理所上班,临时的,拿不了几个工资。又和家里爹娘生活在一起,所以买奶粉的钱还是很拮据的。况且符强的爹娘又非常讨厌女孩。 在这个节骨眼上玉姝又怀了孕,所以他们的生活过得很艰苦。

    一到吃饭的饭点时,公公婆婆就开始了他们的长篇演讲和他们的长篇大计划。

    “要是再生个闺女,恐怕连工作都保不住,干脆,要是生个闺女,送人算了。”

    “我宁可搦死,也不会送人。”

    “你敢!”

    每到吃饭时的饭点,餐桌上都会有父与子的一场唇枪舌战。玉姝抚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皮心里感到好无奈。

    妊娠纹在她那圆滚滚的肚皮上炸开,深浅不一的遍布整个山头,连大腿上面也延伸出来那妊娠纹的沟沟壑壑。玉姝抚摸着肚皮,抚摸着身上的沟沟壑壑,她用一条长长的布片紧紧地束在浑圆的肚皮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孩子,妈妈对不住你,玉姝用手一边紧束着布条,一边流着眼泪,心里觉得一阵阵悲伤。

    玉姝想:布条一定能把腹中的孩子勒掉,勒掉了孩子,饭桌上就不会有他父子之间的争吵,她也省了心,也不会因生下孩子去送人而伤心。

    玉姝勒了几次自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玉姝觉得这孩子命大,也许命不该绝。 女孩就女孩吧,是个女孩她也要,毕竟孩子是随爹娘来的,自己身上的骨血。玉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很对不起腹中的小生命。

    她想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这孩子性格肯定忧郁,因为在怀他(她)时玉姝时常流泪,时常伤心,她想孩子也一定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

    自从让那个庸医号过脉后,婆婆脸上就没出现过好脸色。

    庸医说,是个女孩。

    婆婆说:“医生再给俺号号吧,是不是号错了?您要是号出个男孩,我给你您上大礼。” 本来就不善言谈的庸医拿眼睛剜了玉姝婆婆一眼。

    “号脉只是号脉,改变不了性别的。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做B超。”庸医拿眼睛又乜了婆婆一眼。

    玉姝婆婆怕花钱,没有让玉姝去做B超。 玉姝就顶着生女孩的大帽子备受煎熬,受着婆婆的眼色。

    “赶紧找下家,不然生不出男孩就成了青年绝户。”婆婆下了最后通牒。

    天气依旧闷热。 玉姝手里拿着芭蕉扇给丫丫扇着扇子。

    蚊帐外面的蚊子嗡嗡嗡地唱着不眠之歌,有时蚊帐中会飞来一只蚊子,喝足了血,鼓鼓的肚子透出红色的血光,符强借着灯光用双手猛拍,那只撑得晕乎乎的蚊子瞬间死在符强的掌心中,手里有一片血,粘粘的,不知是吸的玉姝的还是符强的。

    他们唯恐蚊子会咬到女儿,玉姝手里的芭蕉扇不停地扇来扇去。女儿睡在她怀里,很安然,很开心的样子。

    “要不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我的一位同学吧”玉姝酝酿了很久,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眼泪流到了耳根,接着她自己觉得鼻子也有点不通气,她睡不着觉,忽地做了起来。

    “唉,孩子送人,人家会对她好吗?要是打她,骂她,不让上学怎么办?”符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计划生育这么紧,能有什么办法?听说小分队夜里会出来上门检查。”

    “要不你去你娘家躲两天吧,等孩子生下来,愿咋咋滴。”

    “你不怕你爹的工作给撸了,他可是干了一辈子的老师,过不了几年都该退休了,因为超生而撸了工作,他会恨咱一辈子的。”

    玉姝婆婆本来就看不上玉姝,嫌玉姝的身世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玉姝是抱养的,娘家对她也不是多好,养母不生育,抱养她两年后养母居然生了弟弟和妹妹,玉姝这个抱养的女儿就显得多余。 后来玉姝出嫁了,嫁给了符强,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

    他俩是高中时的同学,是那种一见钟情式的同学。 玉姝来到这个家之后生了个女孩,婆婆最烦的就是生女孩,玉姝一直记得孩子刚下生时婆婆那张拉长的老脸。 玉姝生死路上走一遭,没想到婆婆居然给她脸色看。产后抑郁的玉姝心焦得泪水涟涟,她怀里抱着女儿觉得她俩是世界上最孤独的母女。孩子来到世上一阵阵的啼哭更勾起了玉姝的伤感,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怀中的小宝贝。

    符强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高兴,蒙头睡了一天,不知是玉姝生孩子时折腾的,还是自己心里不高兴?总之玉姝生了女儿之后,家人对她就远不如从前。

    天还不亮,符强和玉姝就出了门。符强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着玉姝,玉姝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已经显得很笨重了,上自行车时,很不方便。

    丫丫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椅上,小手牢牢地抓住自行车车把。 虽然是夏天,清早起来天还是有点凉凉的,丫丫的小手也有点凉凉的,身上穿得又少,玉姝想把丫丫抱在怀里,符强不让,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裹在丫丫身上,丫丫不知道爸爸妈妈带她去哪里?她只是很高兴地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小座椅上,手舞足蹈的,呀呀咿咿地喊着爸爸、妈妈。

    丫丫很高兴,玉姝见女儿高兴,自己心里也开心了很多。今天这孩子也和大人一样起了个大早。

    玉姝的娘家离婆家有十几公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下颠簸,玉姝感到一阵阵不舒服,她真恐怕会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在路上。

    路两边的庄稼地里已经长出腿肚子高的玉米苗苗,玉米叶子打着卷,无精打采的样子。

    天很旱, 地里已有开始浇地的村民。她们赤巴着脚,卷起很高的裤腿扯着水管子,在地里来回穿梭,看到从小路上走过的大腹便便的玉姝,她们用眼睛不由得多盯了几下,玉姝心里七上八下,唯恐被人举报,会把她弄到计生办做引产。

    玉姝两口子走到娘家的时候刚吃早饭。父亲见她来了,明知道是来躲计划生育的,满脸的不高兴,嘴上不由得说了一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样躲也不是办法。”

    玉姝听见父亲不待见自己的话,马上就想折回去,符强拉了拉玉姝的手,示意让她再忍忍,等孩子生下就好了。

    玉姝无奈地在娘家住下了,怀里的小丫丫有点认生,跟谁都显得不合群,偶尔用眼睛偷偷地看下姥姥,很害羞的样子。

    符强没吃早饭就回去了,玉姝感到孤单单的,虽然这儿是娘家,她嫁到婆家才三年,娘家对她来说有种三十年的陌生感。 特别是父亲那句让她倍感凄凉的话,她深刻体会到人情的冷暖。

    她只想让时间能快点过去,自己的预产期快点来临。

    玉姝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让娘家人物色收养孩子的下家,她本来想把孩子生下之后送给那位不生育的同学,可又恐怕,孩子的命运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想到这儿玉姝就止不住地流眼泪,她觉得生孩子送给人家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女儿丫丫好像有点水土不服,来到姥姥家老是生病,符强又不在身边玉姝真的很为难。

    父亲毕竟是父亲,虽然玉姝是抱养的,父亲还是给丫丫买了药和食品,玉姝感到很不好意思总觉得亏欠了父亲似的,她想尽快地结束在娘家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听村里的姐妹说,打催生针能提前把孩子生下来,她想打催生针。

    在娘家勉强住了一个月,符强把玉姝和女儿接回了家。玉姝和符强商量打催生针的事情。离预产期还差十多天,不知道打催生针是否安全?

    已经有人盯住了玉姝,站在她家的墙头上偷窥了好几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玉姝决定铤而走险。

    符强在那个小手扶拖拉机后面邦了个架子车,架子车上还堵上了白蜡条栅子,玉姝坐在上面还打了一把伞,怀里坐着小丫丫掩护着玉姝笨重的大肚子,他们一家三口装作走亲戚的样子去往县城的路上,确切的说是一家四口。

    庄稼苗子长得真快,转眼的功夫玉米上面的红缨缨都长出来了,粉的、红的、黄的在还没有长满籽的棒子上站立着。

    棒子都快成熟了,玉姝腹中的孩子也快成熟了。玉姝恨不能一下子把他生下来。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凉爽了很多,庄稼地两边的土路有点泥泞,玉姝坐在上面感到颠簸得厉害,小腹有点坠胀感。

    玉姝恐怕丫丫不舒服,她让丫丫坐在自己的腿上。 奶奶不喜欢丫丫,玉姝恐怕把孩子放在家里受委屈,连去医院生孩子都带上女儿。

    经过医生的诊断,玉姝扎上了催生针,丫丫让娘家的小妹照看着。

    玉姝刚开始扎上催生针也没有什么感觉,到了夜里也许是催生针起了作用,玉姝已经疼得生不如死,整整痛了两天两夜,也不见孩子下生,医生给玉姝使用了一种叫氯苯嗪的镇痛药,第二天上午在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下,医生把符强叫到了办公室,玉姝迷迷糊糊看见符强进来时,一脸紧张,玉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阵痛让玉姝把铁床抓得吱吱响,头上的汗水湿得如水洗一样,她想孩子在她腹中也一定很受罪。她觉得对不住孩子。

    打催生针也许是错误的决定,可是能让孩子逃个命,本是他们的初衷。

    第三天下午,经过死去活来的折磨,他们的儿子终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再生了,孕妇本是难产,靠着自己的意志才给孩子一个活路。

    玉姝在一个人的战场上,声嘶力竭地拼了三天两夜,这个备受爷爷奶奶关注的小生命带着众人瞩目的光环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

    爸爸买来了最高级的奶粉用筷子头一点一点的滴到儿子嘴里。小家伙长得很漂亮,引得打针的护士都不忍心扎小家伙的胳膊。

    爷爷奶奶来医院看孙子,高兴得眼睛睁不开,奶奶用大手拃了拃孙子的小身子,三拃零五指,嘴里不由得骂起了那个给玉姝号脉的中医:龟孙老头子,差点害了俺一条小生命。随后不由自主地逗起来正在睡觉的孙子。

    病房门口被被小姨抱着的丫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眼睛里露出怯怯的委屈,她手里拿着从脚上脱下来的小凉鞋腾地砸在妈妈的怀里,小小的粉色凉鞋离弟弟的头只差那么一点点。

    正在打点滴的玉姝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丫丫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到两岁孩子的嫉妒心,嫉妒得真的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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