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可爱”。这是86年聊斋电视剧主题曲，三十二年过去了，这首主题曲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我始终感觉它朗朗上口。我觉得《聊斋》是中国烂漫主义的巅峰，极少有其他文艺作品能比《聊斋》在故事的构思，新奇，脑洞大开，感人肺腑等多方面的造诣能高得过聊斋。在我看来即使是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在艺术创造上也比不上聊斋，因为西游记里的妖怪太多，太散，吴承恩没有给孙悟空树立一个足够强大的，贯穿整个取经流程的死对头，从而使得西游记的整体骨架不踏实，而且里面的妖怪很俗，“胸无大志”，只不过想吃块唐僧肉以便长生不老。
《聊斋》几乎每个故事要不是脑洞清奇，要不包含动人情感，要不展现令人嘘唏的人生智慧。我每读完《聊斋》中一个故事时，总能得到一种难以言述的体验，就好像爱丽丝落入兔子洞，漫游了一把现实生活中难以想象得到的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聊斋》的故事不仅有趣，而且富有温度和深度，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细细品读聊斋，就如同品尝一杯上好的大红袍，平日里在快节奏压抑下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畅爽的拉伸，《聊斋》帮我在现实空间中撕开一个裂口，我内心积聚的苦闷，压抑，嫉妒，愤恨等黑色情绪动能往裂口中倾倒，就像灵魂冲了个热水澡，洗尽铅尘，留得一身清新和清晰。
这次我想跟你分享《聊斋》中一个不割别人韭菜的高尚替死鬼。中国文明从北方大陆发源，早期南方一直被北方称作蛮夷或烟瘴之地，除了南方文明落后外，还因为南方有很多有毒的动植物，其中有一种毒草叫水莽草，其实就是断肠草，在金庸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水莽草很难从外形上将它与其他普通草类分辨出来，于是有很多人因误食水莽草而命丧黄泉，传说被毒死的人会变成水莽鬼，而且不能超生，除非他能拉到垫背，也就是引诱别人也毒死，做他的替死鬼，这样他才能投胎转世。话说有个姓祝的秀才去朋友家做客，路上口渴便进入一个茶棚，茶棚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其中年轻的那位美丽诱人（这是聊斋故事的老套路）。祝秀才喝了茶，但耐不住文人风流不羁的本性，临走时还不断的“撩”那位美女，可能是他长得帅又有才，他成功的“撩”得美女的戒指和一小撮茶叶当信物。
俗话说最毒妇人心！祝秀才晚上寄宿在朋友家，心口突然疼痛难忍，感觉自己中毒了，拿出妹子给他的茶叶给朋友看，朋友大吃一惊，惊骇的说：这是水莽草，祝兄千不该万不该色令智魂，去当人家的替死鬼啊！他们赶紧跑去寻找那位美女，原来她是本地一个叫寇三娘的水莽鬼，从前是富家小姐，因为误食水莽草而死，据说只要拿水莽鬼生前的裤子煮水喝就能解除诅咒，但寇家知道祝秀才是三娘拉到的替死鬼，所以拒绝救助，于是祝秀才含冤而死，他死后媳妇改嫁，一岁的孩子跟年迈老母艰难生活在一起。一天老母正含泪痛哭，突然儿子的鬼魂居然飘了过来，他说自己死后愤愤不平，为了不让三娘奸计得逞，在她快要投胎官宦人家时拦截她，把她的鬼魂给追了回来，现在他两已经成为鬼夫妻，一同回来伺候老娘（这里可以看出中国人的鬼神观，鬼不过是人的另一种生存方式）。老娘见三娘并非活人，但美丽贤惠，也就放心了。此时三娘家听闻这个消息，送来钱和佣人，还给祝家翻修房子，但祝秀才痛恨当初他们不救自己，因此从不登老丈人家的门。
后来替死鬼规律发送改变。村里有人又中了水莽毒，但却没有被拉垫背，原来是祝秀才维护正义，赶走了想拉垫背的水莽鬼，他极为痛恨这种损人利己的拉垫背行为，不光自己不拉替身，而且严厉打击一切拉替身的无耻行径。从此凡中了水莽毒的人到祝家祷告就会得救。祝秀才这对鬼夫妻一直孝敬老娘，为老娘养老送终，而且还给儿子娶了亲。终于到了他们要离开的时刻，祝秀才对儿子说天帝因为他积德有功，封他做了“四渎牧龙君”，是掌管几条大河的神（河里经常有淹死鬼拉垫背）。到出发时，有华贵的马车从天空远处飘过来，拉车的四匹马都有龙鳞，一眨眼祝秀才和寇三娘连同马车就化作一道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莽鬼>故事暗含着非常积极的社会教化意义。第一层意义是教育人自己被套时不要割别人韭菜，也就是“点背不能怪社会，命苦不要怨政府”，有什么不顺心要一个人默默承担。在现实中，因自己愚蠢被套，然后就黑心想拉替死鬼为自己解套的”水莽鬼“无处不在，只要你百度一下“南京 钱宝网”你就看到，很多被P2P平台套牢的韭菜，明知平台爆仓却千方百计捂住消息，因为他们想让其他无知者中套，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后来人的钱替自己解套。诚然这种道德说教软弱无力，对社会人心没有太大作用，它真正的目的是教化人们注意识别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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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只听故事，不听道理。我小时候有很多拾荒者都是一副相似打扮，上身一件布满污秽的破烂衬衫，下身一条乌黑长裤，手上有一个用破铜烂铁制作的鼓可以敲得很响，最显著的，至今让我无法忘怀的，是他们后背背着一个很大的黄色麻布袋用来装废品。因为小时候我很调皮，到处乱跑，我妈为了让我安稳下来就吓唬我说：“再乱跑，那些收破烂的就会拿那个大黄麻布袋把你给套走”，然后又跟我绘声绘色的讲，她“亲眼见过”收破烂的用那个大麻布袋一连套走了好几个孩子，我当时一听，立马吓得安稳下来，再也不敢乱跑，不管她原来多么苦口婆心的教我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我都当做耳边风，唯独这个故事能让我上心，她一说我立马在头脑里构思收破烂的如何用装废品的大黄麻袋装孩子。
人脑进化出来的特长是形象思维而非抽象思维。原始人在茫茫草原或森林里觅食时，必须迅速对眼前场景做直觉判断，根据更加具体的风吹草动来预测猎物往哪个方向跑，前面是否有吃人的老虎狮子等，你没有时间在那慢悠悠的做逻辑推导，那些喜欢思考的都在丛林中被突然跳出来的老虎给吃掉了，因此我们都是“没头脑”祖先的后代。人们要从道理中获得有效认知就需要通过逻辑分析，抓取出道理中蕴含的有效信息，这么做很累很痛苦，所以美团创始人王兴说：人会为了避免思考而做任何事情。特别是在古代，大多数人不识字，知识水平有限，认知能力低下，政府很难通过语言论述传播公共政策，而且官府还面临着管理少数民族，语言不通等问题，那你如何有效告知民众哪里有危险注意躲避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讲故事，故事越生动，越形象，情节越丰富，越能打动人心或给予情感刺激，故事的教化作用就越好。你看《二十四孝》为了宣扬愚孝，里面编纂了很多离奇而且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故事，但读者只看故事，不追究里面的逻辑，所以宣传效果非常好，就连现在都有很多地方拿里面那些逻辑上狗屁不通的故事来大作宣传。
《水莽鬼》故事的情感刺激性极强。给别人做替死鬼，当垫背，人家踩着你的头投胎转世去了，你孤零零的当孤魂野鬼在冰冷孤寂的阴间游荡徘徊，这多么痛苦。故事令人感到恐惧，因而能让人有意识的避免误食水莽草这种有毒物质，尽管现在已是三百年后，但我们听了这个故事立马就明白水莽草有毒不能碰。这类鬼故事由于其有益的教化作用，能让人避免遭受不可逆的伤害前获得“多么痛的领悟”，因而在民间得到不断的加工和流传。很多容易引发公共安全事故的情况都能对应类似套路的鬼故事，例如水中的淹死鬼，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坠崖鬼，古时候经常有人误入丛林被老虎吃，因此就有对应的伥鬼，也就是成语为虎作伥里面的”伥“。在古代，溺水，坠崖，被老虎吃都是常见的公共安全事故，用相应的鬼故事提醒人们注意安全，比在前面立个”前方有危险请绕行“有效多了，毕竟那时很多劳苦大众不识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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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莽鬼》给我另一深刻感触是，在现实中，在光天化日下，水莽鬼无处不在，它就躲藏在人性的阴暗面。我想很多人都有这样经历，当你立志上进，想做些事情时，总会遭到吃瓜群众的无理嘲讽或打压：”你瞧你那小样！“。我保持健身四五年，风雨无阻，每周拿出三天早晨长跑十五公里，这些运动给我带来强健的体魄和饱满的精气神，但我始终不止一次的遭遇质疑：你练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八块腹肌啊，亦或某某一年就练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成。面对这种问题我会进入证伪阶段反问到，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效方法快速练出八块腹肌，说出来我学习下，或者你说的某某是谁，我去跟他拜师学艺。一旦进入可证伪的逻辑推论步骤，质疑的人就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有一种阴魂不散的都市传说叫一招制敌，一步登天，一夜暴富。例如散户相信各种小道消息；韭菜信任利率高的惊人的理财产品；病急乱投医的人相信现代科学投入巨大人力物力，多少诺贝尔生理学奖获得者穷尽毕生精力和智慧都攻克不了的癌症，却在某个深山老林的泥腿子处，凭一条祖传药方就能药到病除；老打飞机的屌丝相信存在某种神奇的情感操纵术，能轻而易举的让意淫多年的女神对其刮眼相看，而且主动脱光求他上床；这些违背常识的妄念成为各种骗术得以实施的把手。有一种‘股神’是这么练成的：找一千万人分两组，随便选一只股票，对一半人说升，对另一半说跌，结果肯定有一组是对的。然后抛弃错误那组，对另一组如法炮制，几轮下来剩下那些散户就发觉”股神“每次预测都准确无比，于是心甘情愿将所有身家交给”百发百中“的”股神“打理，结果可想而知。
成功太难，太久，因此没人愿意跋涉千里，百折不挠。而是愿意呆呆的站在原地抬头，期望天空突然落下一个馅饼而且不偏不倚落入自己张开了好久的嘴里。天上还真落下了东西，可惜不是馅饼而是石头，高空坠物将站在那想守株待兔的人砸死。人的精进之路不但漫长而且艰难，很多人造就放弃了，由此漫长的岁月河流”淹死“了很多灵魂，这些”淹死鬼“一生碌碌无为，一无所获因此心中积累了一股怨气和戾气，于是演化成凶恶的”冤魂“。当身边有人锐意进取，想爬出岁月河流的旋涡时，这些”淹死鬼“就蜂拥而去拉替身，将那个努力往上爬的人拼命往下拉，并将其”淹死“在岁月长河里。很多原本富有进取心的人正是被这些岁月长河
中的”淹死鬼“通过冷言嘲讽打压掉上进热情后死去。由于自己心有不甘，他也去打压其他上进的人，由此形成一条漫长无尽头的”替死链“。
人不如鬼。《聊斋》中替死鬼拉垫背是损人利己，现实中“替死鬼”拉垫背是损人不利己。现实中的”水莽鬼“或”淹死鬼“拉垫背的唯一好处就是分解，稀释自己内心因软弱不作为而产生的内疚，当看到更多的人像自己一样一事无成时，他才能对自己的无所作为心安理得，他会高兴的说：看吧，谁都这样，我不寂寞。如果你能成功的爬出岁月河流的淹没时往下看，你必能发现河流底下聚集着无数尸骸，那些扭曲的”冤魂“张牙舞爪，拼命拽住那些正在往上爬的人的后腿跟拼命往下拉，很多人就这么活活被拉下去淹死，然后他们也转换成拉人下水的”淹死鬼“，由此你会不寒而栗，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挣脱出这种可怕的境地是多么的幸运。在现实中，隐藏在人性阴暗处的”水莽鬼“随时瞅准机会蹦出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俗语是错误的，即使你人畜无害，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亦是凶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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