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姜花

水姜花

从春末开始，姜花就准备着开了。初夏，就可说是盛开了。到了仲夏，太过炎热，姜花也像要避暑一样，开得少了许多。但过了立秋，气温稍降，姜花又旺盛地开起来了，可以一直到十一月。

小时候，村里好像是没有姜花的。这几年，不知怎么就在水渠边蓬蓬生长了好几丛，而且真正是野蛮生长，没人打理，自个儿把其它杂草都挤开了，现在已经快要把水渠都遮住了。我每每路过，有意无意都会看到那一大丛盛开的姜花。大片大片的绿色叶子衬着一簇簇蝴蝶样的白花，素心无邪的样子甚是可爱。

姜花，未知名字，初识已很喜欢。月白色的花瓣，蝴蝶一样轻盈。我猜想月光之下，梦正酣时，它可能真的会幻化为翩翩蝴蝶，快乐逍遥。日出之时，则飞回花枝，安静地绽放。庄周梦蝶，也许梦的是姜花。庄周有他的随意和清高，姜花也自有它的脱俗与雅致。他们都不必细养，自带能量。两者看似相差万里，精神上却是同盟者。

很多人喜欢姜花的身姿，更多人喜欢它的清香。那种馥郁芳香，令人迷醉。夜晚，书桌上，放个玻璃瓶，养几枝姜花，你自安静地写字或看书罢。那幽幽花香默默飘散，你或许沉在自己的或别人的文字里，一时不能察觉，然而稍稍伸个懒腰，那花香袭来，你深吸一口，一份喜悦，一份感恩，便自你心中袅娜升起，于是你微微笑了。

台湾应该有很多水姜花。台湾诗人洛夫和冯青都有写水姜花的诗，写得凄美至极。洛夫的姜花惹人怜惜，它像是带着对昨日深深的眷恋，想要努力拼凑昨日的点滴，然而只是倒影成空，再努力，昨日之日也不可留。“凡失去的歌都非回声所能弥补”，姜花一夕的盛开，已如昨日之梦散去。

冯青的姜花是那开了又开的素花，带着蚀骨的寂寞，思恋成疾。“两岸的灯光也息了我眉睫的露水盈盈”，它在思恋谁呢？是那个陌上足风流的少年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呢？在彼此依靠的肩上，你可感觉到我的颤栗？

小姑也是很喜欢姜花的。虽说叫小姑，也只比我大了一岁，我们更像好友。前几年，我喜欢摄影，她也买了一部单反。周末，我们相约到处寻找小镇附近的美景，走走看看拍拍，散心兼具锻炼，回忆起来，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记得一个周六，我们五点多起床，背上相机，来到邻近的一个村庄。因为我记得那个村里的水渠边也有很多姜花。果然，一路水渠边上，远不远一丛又一丛，蓬蓬勃勃，开得正盛，芳香四溢。我们都是摄影小白，胡乱拍了些，喜滋滋抱回一大束芬芳洁白的姜花。小姑把它们养在玻璃瓶里，放在她的茶店里，整个茶室都弥漫了姜花的香味，把茶香都掩盖过去了。

今年，小姑生了二宝，自是忙碌。我一个人也提不起太大兴趣，早早起床，跑去拍摄。不过，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回村里的，姜花盛开之际，有时也会折几枝给她，她总是欣喜笑纳。

香港四大才子蔡澜在《人生要学的 太多》写道：“享受姜花的香味，已到尾声，秋天一到，它就消失了。”那是在香港，我这儿姜花却可以一直开到十一月。蔡澜的姜花要一卡车一卡车外地运来的，我这儿的姜花肆意生长，随你剪折。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蔡澜还写道：花贩子告诉他，要想花开得快些，可以把花托中间那一朵拔掉。我没试过，可蔡先生验证过，所以他说：人生要学的，太多。这句话也叫我喜欢。

如今已是十月末，星期日上午回村里，看见水渠边的好几丛姜花，已经开得少之又少了。虽然还有几朵尖尖的花苞，更多的却是耷拉着的干枯的花瓣，已没有纯洁的白，一种生命消亡的颓败，好难看。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花开总有花谢之时。想着明年，它会依旧盛开，便也释怀了。

附：昨日的水姜花

——洛夫

当初摘你时

连叶带茎猛然向我扑来

裸裎以白

以薄荷味的体香

如果河的两岸之外还有第三岸

我伸出的臂就是

凡失去的歌都非回声所能弥补

在水之涯

你习惯地俯下身子

努力拼凑那随涟漪层层散去的

昨日的

倒影

水姜花

——冯青

然后

就在这样悉索的水面

看到

月光涌动

两岸的灯光也息了

我眉睫的露水盈盈

开了又开的素花

静静地在秋色中疲惫

而每次

都是这样靠着你的肩

诉说水的寂寞

你将在冰凉中

逐渐感觉我

水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