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的梦想

老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写文章。

他在电话里说，下午一起去学校踢球吧。

我说，好，也该有七年没有踢了，回去虐虐那些小孩儿。

他说，你把车开上啊，方便一些，我刚好还有一些东西要带。

我带上球服和球鞋，把足球也顺带装上了，就开车出门了。

到了约定的地方，才知道，他说的“一些东西”原来是一个大箱子，还有两个包。

我打趣道，你是准备搬家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还是打算今晚在学校过夜啊！

他苦笑了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刘，其实并不老，比我还小半岁，我们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同学。现在在武汉一家重工企业做技术员，从10年实习开始，他先后跳过两次槽，不过还是没有离开自己的专业圈子。老刘的性格比较内向，朋友不多，毕业后大多也断了联系。

学校操场上，我们换上了球服。

说实话，看着那些年轻的家伙们，充满朝气的样子，我都觉得有些嫉妒。

十岁的差异，虽然外在看上去不明显，但是在心里，我们不得不承认某种落差。

一个貌似是队长的人过来，找到我们两个，问我们踢什么位置。

“前锋！”“后卫！”我俩几乎异口同声。

队长看了看我们，穿的衣服也和他们不一样，于是就安排老刘当了守门员，用他的话说，守门员和后卫的价值差不多。

虽然我说的前锋，但是我还是被安排当了后卫。

非专业球队里，都喜欢当前锋和中场，真正愿意踢后卫，愿意当守门员的极少，因为都不是正规比赛，所以都想能多拿球多表演。队长显然是看不上我们两个的技术，不过也正常，想当年我们踢球的时候，边上站的不认识的人想踢球，就给别人安排守门员，风水轮流转啊。

开始比赛了，多少年没有踢过球，虽然刚开始有点陌生，接球触球力度都有点控制不住了，但是很快就会找回状态，没有人会真的忘记自己曾经喜欢的运动。

有一点倒是真的，那就是体力严重不支，因为这些年运动很少，经常坐在电脑面前，所以人也长胖了点，才跑了没有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我还在暗想，幸亏踢的是后卫，不然要累死了。

我们这边占上风，球都很少过来了，所以我还能休息休息，偶尔转过头，看到老刘蹲在门线上，眼睛死死盯着足球，随时准备等足球过来了就解围，感觉敬业的同时，又有一种孤独和落寞的样子。

我跑过去，问他，你不想上来踢几脚吗，这么多年没有踢了。

他说，我之前回来过一次，踢了半场就跑不动了，腿都抽筋了，真的是老了啊。别看这帮孩子，现在我们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不服输，跟他说，你故意漏几个球，他们铁定换掉你，上来跑跑，好不容易踢一场，以后可能机会都不多了。

恩，也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让我也上去活动活动。他自言自语。

几分钟时间，在我们两个人共同“放水”下，我们“很遗憾地”丢了两个球，于是那个队长过来了，带来另一个高个的守门员，我们两个就被派到前面去了。

老刘也来了精神，我也好像不那么累了，都开始狂奔起来，夕阳下，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读书的时光，每天踢球，满头大汗。

后来，比赛结束了，我们累得不想动，躺在操场上，夕阳已经落山，天边有很多火烧云，天空浅蓝浅蓝的，有飞机飞过留下长长的白色的线。

晚上，我问他第二天上不上班，不上班到我家玩（因为我家住郊区，比较远）。他说不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开车到汉口江滩，我们找了一家餐馆随便吃了点。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买了一些啤酒，我们在江滩的台阶上坐着，江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还有很多人在散步，有老人，有夫妻，有小孩儿，还有人牵着小狗。

他递给我一罐啤酒，我说我要开车，不能喝酒。他执意塞到我手里。

我要走了，离开武汉了。他打开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怎么突然要走了，去哪，回家吗？我觉得很意外，想起了他的行李，在我的后备箱里的大箱子和背包。

恩，回老家，家里人帮忙介绍了一个女孩儿，过年的时候见面了，现在准备回去结婚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没有谈一个合适的，家里也着急，我也着急，加上工作一直做得也不开心，所以打算回去了，家里也有合适的工作。他说完，又是拿起啤酒一顿猛灌。

老刘因为太内向，确实没有怎么谈过女朋友，我们给他介绍了几个，后来也都不了了之，至于工作，这些年也是温水煮青蛙的状态，我好几次劝他出来做个销售或者做点别的，但是他都推辞了，他说有些工作真的不适合自己。

为什么不让女朋友到武汉来呢，两个人一起在武汉打拼。我提议。

武汉的房价好贵，现在也还在一直涨，买不起呢，加上女朋友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在武汉也不好找工作，所以只能回去了，而且这几年在武汉，感觉有些累了，是时候，回去了。他很无奈。

我知道劝说无用，况且这几年，也经历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轨迹，我们不应该轻易去打破，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只有自己去选择去经历。

我也开了一罐啤酒，开始喝起来。

不一会儿，地上就有好几个啤酒罐儿，一个拣破烂儿的老头，在我们附近站着，盯着我们脚下的空瓶。老刘看到了，冲老头笑笑，招呼他过来，把空罐儿递给他，老头像拣了宝一样开心。

有时候，幸福很简单，很容易就满足了，可是有时候，生活好难。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来武汉时候的心情吗？他问我。

我真有点忘了，那时候还没有到过大城市，只知道特别兴奋，听说武汉解放大道可以一下子通过八辆车，就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看看，后来发现，武汉的很多道路都可以啊。我说着说着有些兴奋。

恩，我当时最想看立交桥，想在夜晚看一个城市繁华的样子，特别喜欢看那种车水马龙的风景，到处都是灯，夜晚的城市都是辉煌的样子，后来到了武汉，我还拍了很多夜景，还特意在晚上到长江大桥去拍照。老刘也兴奋起来，眼睛里都感觉要放光了。

只是，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突然又变得沮丧起来。

没关系，以后想来就来吧，武汉还有很多朋友呢。我安慰他。

那晚，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离开江滩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他说他是第二天早上的票，所以就不住旅馆了，第二天直接送他走就好了。

靠在座椅上，因为喝了一些酒，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看后排座椅，他已经不在了，行李也拿走了。再看手机，他给我发了个“保重”，我打他电话，他说自己已经上了火车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的离开都不会再有一个告别仪式，我们清醒的明白，有些告别，也已经是后会无期。

曾经以为梦想很大，世界很小，我们可以任意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现在再看，世界很大，梦想很小，现实可能碾压得你毫无还手的机会。

朋友圈里，我们也许都过得很好，不是聚餐就是自己做饭，不是旅游就是逛街，偶尔偷偷懒，窝在沙发里能看电视一整天。

朋友圈外，你也许每天忙得像狗一样，却越忙越迷茫，升职加薪总是遥遥无期，公司的小年轻儿怎么看都比自己更有潜力，可是却又不敢轻易跳槽，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老板，会不会比现在的这位更苛刻。

也许我们没有住过地下室，可是在合租的单间里，可能一将就就是好几年，我们都看过房东的冷眼，虽然在内心里无数次想把钥匙甩在他们的脸上，大吼一声“老子不租了”，可是说出口的却还是口是心非的感谢。

这些年，好多朋友离开了自己打拼好几年的城市，回到了老家，过上了安安稳稳的小日子，或抱怨，或无奈，或遗憾，逃离了曾经的梦想，却终究没有再回来。

我也常常在想，在未来的很多个日子里，他们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怀念，城市的星光，怀念自己曾经的辉煌梦想。

不管如何，就好像老刘一样，道一声保重，祝你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