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槐树的命运

一棵槐树的命运

在我老家院子里有一株大槐树，高约三十米，它的主干到五米左右的地方一分为三，三个支干看不出主次之分，因为都是一般粗壮。小时候我们小孩常在槐树下玩耍，团团围住要三个孩子才能合抱起来。

打我记事起，这株槐树就是这么高大，我问父亲，这株槐树是何时栽种的，父亲说他记事的时候，槐树就已经这么大了，我问爷爷，他说当时这块地方还是一块荒地，后来分地做房，看着这槐树也不碍事，于是就留了下来，后来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再后来槐树结子，每年夏天从树上摘很多槐花，城里有收槐花做药的，每年都可以卖几十块钱。

小时候，每到夏天，槐花树就会枝叶扶疏，它好像不怕太阳似的，日头越烈，它越是绿得青翠欲滴。那时候还很落后，家家都是土砖房，条件好的人家有一台蝙蝠牌电风扇，无论天气再怎么热，唯一的驱热工具就是扇子，老人们多拿着芭蕉扇，年轻的媳妇则拿着鹅毛扇，闲的时候或傍晚都到树荫底下乘凉。而老槐树下便是我家乘凉的唯一地方。

那时候我很小，天气一热，就像热窝上的小蚂蚁跳来跳去，还不停在母亲身边嚷嚷，更糟糕的是经常停电，天一黑蚊子都出来嗜人血，锅里刚煮的热腾腾的粥是没法吃了，因为又热又烫还遭蚊子咬。

母亲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的槐花树下，盛一碗粥放在椅子上，让我坐在小马凳上，她在一边给我打扇，我则乖乖将碗里的粥慢慢吃完。晚上母亲又搬一条竹床在槐树下，洗完澡后我光着身子躺在上面，母亲坐在一边给我打扇驱蚊，她讲起她小时候在外祖母家时的情景，讲那时她们如何度过夏天。

那时候我们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日子，你外祖母家孩子多，哪里顾得来，连吃都吃不饱，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要求学织渔网，夏天不是太热睡不着吗？点着蜡烛织网到晚上十点多钟才让睡觉。

我听了也觉得艰辛，但是到底年龄还小，不能体会母亲当时所经历的生之艰苦。反而好奇的问“那时是不是没有这么多蚊子啊？”

母亲笑着说，“怎么没有，蚊子比现在还多，可是没有法子，织网要赶进度，我当时就想出一个办法，将脚放在蛇皮袋里，这样蚊子就咬不着。”

我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暗暗为母亲庆幸，觉得她真聪明。

母亲继续说，“可是有一年夏天，真吓人啊，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也是大热天的，我们村里几个女孩子去举水河里洗澡解暑，洗完澡后，中午在水中的一块小岛上躺着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突然有人喊，不好啦不好啦，水来啦，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然来在睡着的时候，举水河涨水了，都快淹到我们这里来了。”

我听得也为母亲捏了一把汗。母亲继续说，“我们几个人迅速手牵着手上岸，来的时候水并不是很深，只到我胸口，可是这时水都涨到我脖子上了，我们一点一点向前摸，中间有一个洼地，很深，我都触不到底，脚下失了支撑，就感觉要被水冲走，幸亏前面那个高个子女孩死死的拉住我，我才能安全上岸，这一次真是把我吓坏了，以后再也不去水边玩了。”

我听了觉得真惊险，又觉得母亲好机智聪明，她好像冥冥中有神在相助，虽然生活艰辛，她总能化险为夷。但我更好奇的是那条河，没有下雨，怎么说涨水就涨水了呢。什么时候去外祖母家，一定要去看看是怎样一条河。

不知不觉我觉得很困，眼睛很沉，转眼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好像母亲还在给我打扇，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早，早晨空气清新，我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被单。

母亲睡得正浓，听到她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她头发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很多槐花，像白米粒一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仰头看看，高入云端的槐树上，在茂密的绿叶间缀满着数不清的，像一串串小葡萄一样的槐花，觉得真好看。

槐树初结子的时候如米粒大的花苞，随着时间推移，到八九月份，花苞慢慢绽开，如一朵朵盛开的栀子花。再过一周左右，花瓣脱落，结出槐花子。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摘槐花，他像只猴子般脚一蹬，嗖地一下就爬到树上，用一根长长的竹篙，顶头绑上一根弯曲的铁丝，将铁丝凹口插入槐花根部，只轻轻一扭，槐花就掉到地面早已铺好的雨蓬上。我在地面上把头昂得高高的，看着父亲在树枝间蹿来蹿去，树叶摇曳得婆娑作响，真是心惊胆战。当然，有些槐花在树梢顶端，竹篙无法触及，因为担心树枝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父亲只得放弃采摘。

第二天父亲挑着槐花去市上卖，回来时割两斤肉，给我买些水果，母亲问卖了多少钱，父亲喜滋滋地说八十块，一家人乐得不行。

我十一岁时，我们家搬离老家，十二岁时，爷爷去世。此后每年夏天再也没有回去摘槐花，任由槐花树开花、凋落、腐蚀。

十八岁那年偶然回一趟老家，我家的房子已经成了断壁残垣，因为怕危房倒塌砸到附近玩耍的小孩，父亲早已请人将房子拆除，留下一米高的围墙。

此时，四周的人家都已做了新房子，因为槐树的枝叶延伸到人家阳台、楼顶，人家将延伸的枝丫砍掉，槐树成了一棵狼狈不堪的受伤的树，我看它孤零零的在狭触空间中曲折存活，回首往日，不禁感慨万千。

有一年我从大学回家，母亲气愤地说，老家隔壁的友兰叔、博志叔说刮风下雨的时候，槐树摇晃扫坏了他们家的屋瓦和玻璃，他们一声不吭，也没有跟我们商量，就合计着将槐树砍了，母亲说完愤愤不平。

我忽然眼睛一酸，想起我童年经历的种种往事，伤感不已。老槐树砍掉了，就如同砍掉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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