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老家屋前，那个比父亲大十二岁的男人，按辈分我喊他四哥。

      四哥一米八二的个子，一辈子勤劳节俭，见谁都嘿嘿的笑，几十年都没见过他跟村里的谁较过劲，可他却和自己，和牲口较劲了一辈子。

        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四哥家却三胎都是女儿。因为这，他总觉得比别人差点啥，隔三差五的跟老婆吵架，拿闺女撒气；也因为这，他从小就特别喜欢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在晚饭后跟着大人去四哥家串门，他总是会留一些好吃的给我，以至于偶尔几次他若说没有好吃的，我都会直接在他家翻箱倒柜的找，而他也从不会生气。

      四哥家的三女儿，从小就男孩子一样性子烈，所以自小没少跟他吵。终于一次，三女儿在地里帮他牵牛干活的时候，因为顶撞他的骂被他抽了一鞭子，一气之下辍学打工去了。小女儿离开家时，给他留了一封滴满眼泪的信，告诉他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老婆哭哭啼啼跟他吵了好久，四哥的脸色，也暗淡了好久。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还小，都是姐姐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四哥家三女儿比姐姐大一岁，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按现在的话说，该是青梅竹马的闺蜜。所以后来的好多年，姐姐每次过节回家都会去四哥家问一问，惦记着再和她见见面说说话。

        等到我读初中，开始每天骑自行车去镇上上学的时候，姐姐和四哥家的三女儿也早已在外地工作了好几年。女儿懂事，也慢慢放下了当初对他的恨，开始竭尽所能的往家里寄钱买东西，而四哥却总是拒绝，还是跟以前一样勤劳和节俭。每天早晨，我都会早早的吃完早饭，推着自行车出门上学，而四哥则听着我的开门声开始穿衣起床，起来收拾他养的几头牛。

      四哥一直做买卖牛的经纪，从别处把牛买来，再卖出去赚个差价。几十年间，他骑着一辆大粱自行车，几乎跑遍了镇上所有村子里养牛的人家。年轻力壮时，他一个人可以轻松撂倒一头牛，给牛套上绳子牵回家。在他眼里，没有一头牛他制服不了的牛，他把自己大半辈子的力气都给了牛。

        后来，我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可每次我回家，四哥总是会跑到我家来串串，不等我出去迎他，就会听到他跟父亲说：“听着我兄弟回来了，我过来看看。”等我出去，必然是四哥憨笑的脸，念叨着说我，怎么又瘦了。

        如今，一转眼我也已经三十几岁的年纪了，而四哥也已经年近八十岁。眼睛开始花了，腰也开始弯了，脾气也软了。跟老婆吵了几十年的架，也不再吵了，而是两个人互相照料，互相搀扶着过着日子。

      二女儿自小懂事，嫁在了村里，好尽心尽力的照顾父母，也好让姐姐妹妹安心的远走。可哪怕同村，四哥也从不要求，从不麻烦。

      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四哥又来我家看我，顺便推着自己种的白菜送来，我跟他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问起他还种了多少地，养了几头牛，四哥嘿嘿的笑了笑，说：地都给二女儿种了，我就自己种点菜，牛也不养了，伺候不了他们了。

      看着面前脊背佝偻的四哥，我突然有点惆怅，是啊，他的外孙今年都20岁了，这个操劳一生的人，是该歇歇了。

      只是仿佛看到，那个年轻挺拔，满身子力气，跟生活硬生生较着劲的四哥，正推着自行车，背对着我，一步步的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