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一直都是冷冷静静的忧郁,甚至在婴儿期都很少哭。所以,当他带着汹汹的悲伤找到我时,我被吓到了。
“姐姐~,我很难过。”电话那头的他鼻音厚重,嗓音低沉,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的颤抖——他的确很难过,悲伤淹到了发际线。
“你在哪?”我让自己冷静。
“……马路边上,刚刚从学校溜出来。”
“你怎么又溜出来了?晚自习不在被老师发现怎么办呢?你……”我停下来。我在干什么呢?他明明在告诉我他很悲伤。我长呼一口气,“算了,溜出来就溜出来吧,你找个安静安全的地方,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静默了一会,听筒里传来他深吸浅呼的声音。
“你在吸烟?”
“嗯。”
“不要犯浑,告诉过你任何东西都不能借来浇愁,不管用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好几年了,初中就偷偷吸过。”
“戒掉,不许再吸。”我从小惊异于他的心智的成熟,以为他早早就不屑于同龄的幼稚、聒噪,现在意识到他现在也才满18岁而已。
“我没有烟瘾,不用戒,不吸就完了。……你让我戒网游我就不上网了,不让我吸烟也很容易。……现在你告诉我,怎么戒掉一个人呢?”他费了很大的劲说出后面的话,紧闭的眼睛、紧攥的拳头、紧咬的牙齿、紧绷的身体……他绝望到这样的地步。
我愣住——这就是他的悲伤他的绝望。
“她、她……知道吗,你告诉过她吗?”
“不用到那个地步,我也知道她不能给我那样的感情,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小,仿佛放空一切的喃喃自语。
我心疼弟弟,了解他,知道他的深情可以怎样至真至纯,而敏感的心又会感受到怎样的痛楚。
“你大了,也应该知道了,求而不得是很平常的。你满腔深情付出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别人没有义务给予你想要的回应。”我狠下心来,我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番话而好过一点。
“不,不是的,我没有强迫任何人的意思。可她……她连一丝善意的体谅也没有,任意开我的玩笑,把我的感情作为炫耀,随意支使我、耍弄我,我……我明明知道她这样肤浅、粗俗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是我还是爱她,我没办法,我爱她爱她……”他的哭腔像是连接着五脏六腑,我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平静了一下继续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好像做什么都不对都没用,没有施力点。她不爱我,就是原罪。”
原罪?他总爱语出惊人,终究还是孩子,往往举轻若重,比身价性命、宇宙洪荒还重。
“你还记得去年我和你聊天时谈的话题吗?关于意志驾驭感情。当时你不是也认同所有感情都可以纳入意志的控制范畴,你可以决定、可以控制爱谁或者不爱谁。我们不能放任感情的泛滥和没有理智的感情,这有害我们的自尊。”尊严是弟弟辩论时最爱直接拿来作为论据的价值标准。
“我试过,失败了。姐,意志没有用,根本没有用,哪怕理智告诉我她太差太庸俗太肤浅,我还是忍不住看她想她、因为她的只言片语而狂喜或伤心,我戒不掉。”
“不是的,意志不是这么用的。要用在所有你忍不住的时候。你不是最在乎尊严、自由吗,可它们有多贵你知道吗?你要熬过多少的忍不住和受不了才能保全,绝对不是口头说说和别人辩辩就能有了。”
长久的沉默和渐渐平息下来的呼吸,我深深掐的手掌也不觉得疼。
“我知道了,”他又恢复了往常冷冷静静的声音,“让你担心了。”
“回学校去吧,不想上晚自习就回宿舍睡觉。跟老师说一声。”
“不用,我回去上晚自习。”
“嗯,随时联系。其实……其实你还小,一切也不用勉强自己,我……”我心软下来,想告诉他,在他的年纪,狂喜、痛苦、悲伤、热恋是正常的,甚至是可贵的。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弟弟打断我,用放松的语气跟我说。
挂了电话后,我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我知道弟弟还会痛苦一段时间,悲伤一段时间,他还会在理智和肆虐的情感间撕扯一段时间。即使戒得了一时,也会在以后的人生中再遇毫无防备的横空杀出,继续厮杀、纠缠、撕扯。
人生啊,总是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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