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打电话过来,问我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啊。你呢?”
“我啊,我还好,我不做了。”
“你不在咨询机构做了?为什么?”
“我救不了别人的。”
可是,英子啊,你明明是我心里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那时候,我们大三。学校开设了一门课程《变态心理学》,老师是解放军102医院的主治医生,经常讲些他接治的精神病病人的案例。这门课很受欢迎,除了很符合心理学重口味的特点外,还有一个致命的诱惑: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真正接触到一位老师正在诊治的精神病病患。
我和英子被分到一组,在约见病人之前,我们详细地看了病人住院期间所有的资料和评估诊断:赌博成瘾,这是第三次入院,目前成瘾程度减轻。尽管了解得再全面,当病人出现在医院的会议室时,还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一个清清淡淡很有气质的青年。在之后随意的交谈中,可以明显感觉到良好的教养和风度,就是这样一个人,戒不掉赌博,先后三次被父母忍无可忍地送进医院,目前通过服用抑制大脑兴奋性药物和行为矫正治疗来戒瘾,住在精神病院已经3个月有余了。
他和我们主动说起他的成瘾症状,他的治疗方案,以及现在的治疗成果。因为老师主要是想让我们近距离接触一种病理性的心理障碍,从而学做案例分析,所以他事前有交代他的病人要做什么样的报告给他的学生听。
在最后5分钟的时候,英子打断了青年的自述,她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赌博?显然,青年也没有想到我们会问他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门忽然被“哗啦”拉开,护士对青年说,该回病房了。
我内心非常尴尬,实在是弄不明白英子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没有用的问题,我们是来学习案例的,不是真做咨询疗愈的,而那个青年随着护士走出去时,终于带有一些情绪地回答了:“因为我闲啊。”
他露出一点玩味的眼神,和他之前给人的清淡感相去甚远,却是那般浑然天成,本该所有的样子,他盯着我们,慢慢说了句:“因为,我闲啊。”
我在那一刻,心里猛地一怔。待我回过神,转头看向英子时,她有些怅然。
“我要是他的心理咨询师,我肯定不会让他装。”
是啊,这才是英子,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度和感受力,用一个问题,就能让青年露出情绪,显出本相,这才是不一样的英子啊。
可是如今却说,她不做心理咨询师了:“为什么,你为什么救不了人?”
英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顿了顿:“你还记得那节导论课吗?”
我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在导论课上,老师模拟了一个情境:一个学生想要跳楼自杀,我们需要轮流上去做说客,救他下来。这个“自杀的学生”是学长扮演的,为了让情境更加逼真,学长将半个身子探出护栏外,我们在阳台边一个一个上去“劝说”,学长在与我们的交流中,选择“下来”或“不下来”,老师则根据我们的整体表现点评。
因为学长的角色设定是“偏激,固执,拒绝交流”的自杀学生,所以我们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失败了。老师在最后结课的时候,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而当时就是她对这名自杀的学生做的心理辅导,她说了一句话:
“都大中午的了,你要跳就跳,不跳的话,下来,去吃碗热乎乎的面。”
英子想都没想,腾地站起来,反问道:“老师,你怎么能说:要跳就跳呢?”
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他不会跳,要是跳的话早就跳了。”
“要是真跳了呢?”
“这位同学,当我们面对这种情况做心理工作时,你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的分析人物性格,这名要自杀的学生,情绪激动,偏执,不肯与任何人交流,你用柔软是打动不了他的,你只有反激他,与他硬碰硬,才有可能救他。”
……
电话那头,英子轻轻和我说:“徐徐啊,我现在知道了,即使这些理论再有道理,我还是绝对说不出口,让他要跳就跳,再怎么有把握,要是跳了,就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啊。”
“所以啊,我怎么都救不了他的。”
她的声音打着颤,我的心也跟着颤。
“每一个来访者都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来的,我见不得他们的破碎,我会很难过。当我的情绪盖过了我的理智,那我就不能真正让破碎的心还原,我担不起。”
咨询师的心是外壳柔软,内在冷硬的,而她的心,一颗柔软的心,里面装满了眼泪,可是眼泪救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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