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7年之前,我从未见过你,在1997年之后,我也未见过你。我们的遇见停留在1997年那个冬天,之后你就从人间蒸发了,我们不再会有交集。
1997年发生了很多国家大事,有喜有悲,在这里我不想一一列举。那一年也发生了我人生中的最大一件事,关乎存亡。
1997年夏天,那个工地上察工效的包工头从八米的高台上摔下来,左肩着地,摔断了几根肋骨,扭住了脖子。唯一幸运的是还活着,但脖子以下瘫痪。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大儿子都有了孩子,女儿和小儿子也才刚刚结婚。他最宠爱也最挂念的是他那个被惯养的小儿子和女儿。因为小儿子最像他,女儿只有一个,都是宝。
那时交通工具和通讯设备很落后,大哥大刚风行也买不起,没有电话打120,方圆几里也没有见过汽车。
县医院的医生说这不行啊,得快送到省医院救治,咱这儿都设备不全无法治疗。四个孩子看到父亲的样子都呆在那里傻愣愣的,想要把父亲抬到农用四轮车上,却无从下手。最后在诊所的医生的指挥下,把老父亲轻轻地放在长木板上,又颤颤巍巍的抬到四轮车上,用手拖着脖子,快速的向市里开去。
那个机器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消失在人群哭喊的吵叫声中。
稳定之后他就从省医院转到县医院,一直瘫着,靠输营养液维生,日渐消瘦,嘴有时会含糊不清的说一句断断续续的没人听懂的话。
那年年初的小儿子刚结了婚,新媳妇怀孕了,他就一直待在家里照看妻子,到医院照顾父亲的时间也就不多。我想他的父亲应该是想念他吧。
那年冬天,天很冷。凌晨下大雪的时候,新媳妇感到肚子疼,说是快要生了,孩子都踢肚皮了。小儿子连忙开着四轮车把妻子送到父亲所在的县医院里。
医生给新媳妇做产检,很严肃地说:脐带缠脖子一周,造成婴儿缺氧,必须即刻剖腹产。
当时在医院照顾父亲的母亲闻声赶过来,极力反抗说不要剖腹产,说剖腹产就不能再生了,况且第一胎是个女孩儿。小儿子手足无措,顺了他母亲的意,说就顺产吧。
顺产的时候,医生操作不当造成胎盘提前剥离,孕妇大出血,护士快速把小儿子叫来说了一句像电影情节的话:保妻子还是保小孩?
那个被娇惯的没有主见的小儿子犹豫不决,他的母亲坚定地说:保媳妇,保媳妇啊。
那天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到了,有的在这边焦急的等着生产,有的在那边照看老父亲。在另一处病房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大出血保孩子还是媳妇的时候,老父亲极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保……保……两个……个……
这次在这个病房里的人都听清楚了:保两个。大儿子快速跑出去,朝外边喊:保两个,孩子母亲都得保住。
当时医院里乱作一团,吵吵闹闹的,人员配备也少,管不住。这一声叫醒了迷茫的小儿子,说:保母女啊。
主刀医生说:你可要想好,保母女有点难啊,风险大。
“保母女,保母女……”然后手抖着在协议上签字。
小儿子从签了字就开始哭,一个男人从没有见他哭这么惨,这么痛。这或许是他人生第一次哭吧,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吧。然而却不是。
一声清脆的哭声响破整个清冷的医院,大家都很惊喜和诧异。小护士刚出来,小儿子就跑上前问,怎么样?护士乐呵呵的说,小女孩六斤二两,你的决定很正确,母女平安。
小儿子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倦容舒展开,兴奋地去病房里看新生儿,小脸红红的,眼睛大大的,像极了他。一切安好。
他很感谢他的大哥的那句呼喊,更感谢他那卧床的父亲。他抱着怀中熟睡的婴孩去另一间病房看他的父亲,那个躺在那儿不能动弹的老父亲越发的衰老了,瘦的皮包骨,努力的把嘴向上扬,挤成一朵快要衰败的菊花。
后来的一周里,妻子身体极度虚弱,住在医院里修养。那一周里老下雪,不停,变成了雪国,雪白雪白的也像极了那医院里的白色床单。
在十一月二十那天晚上,众人的哭喊中,那个人就那样熟睡了,再也叫不醒了。小儿子再一次哭了,声嘶力竭叫那个宠他的父亲,涕泗横流,悲伤欲流成河。
那个睡熟的婴孩却焉笑安然。
我问那个曾经逼我学芭蕾的母亲,为什么我的脖子那么长?妈妈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
1997年,我的父亲从一个未涉世的年轻小伙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叔,那一年他变老不少。他的呵护让我今后的生活衣食无忧。
1997年,是我最瘦的一年,那年我六斤二两。
有很多人说我长的像我爸,我爸最像我爷爷,然后我最像我爷爷。
那个人在我的血肉里,我看自己就看到了他。
1997,我曾见过你。
PS:那个时候,人们大都很无知,我的奶奶我不责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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