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朋友可能一听到“先秦”两个字,会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了。没错,从时间跨度上来讲,确实很遥远——秦朝之前的春秋及战国时代,距离现在二千七百多年。那时候,秦始皇还没有一统天下,还没有开启帝王专制。不过,历史告诉我们,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吊诡:没有世局安稳,却出现思想勃兴。诸侯纷争割据,诸子百家争鸣,思想的火花迸发不断。先秦时代的孔孟老庄,与古希腊苏格拉底、古印度的释迦牟尼遥相呼应,共同形成了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所说的“轴心时代”。在这一时期,世界范围内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文化突破与人性觉醒,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为丰厚的精神宝藏。直到今天,我们还依然要仰赖那些圣哲,不断地从他们的思想中去寻找突破当下困境的答案。所以,不但不过时,反而没有比来自先秦、未经帝王扭曲和钳制的鲜活思想,更贴近现代人向往自由的心灵了。
不过,先秦诸子的水平并非可以等而视之,也不是个个都值得我们花费一周甚至是一生去细细品读。其实,到了西汉,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已经筛选过一次。他在《论六家要旨》中提到,诸子之中,唯有六家思想可以传诸后世,即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如今,又经历了数千年时光的淘洗,疆域、时代、语言对我们的限制也远远小于古人,自然应该用更加普世的标准来严格考量,一个人有限的光阴,到底应该选择什么来终身学习?此生究竟怎样度过才算值得?
所幸,这件事傅佩荣老师已经替我们考察好了。他以四十余年研究东西方哲学的经验告诉我们,先秦百家中,只有儒家与道家,具备成为普世哲学及永恒哲学的条件。条件有三:能否澄清所使用的概念,能否设定统一评判的标准,能否构建圆融无冲突的系统。以上三个条件,只有儒、道两家学说具备,只有它们,能够从本质上将我们的生命提升至全然不同的层次:化解世俗生活的焦虑,击破价值及存在上的虚无,欣赏天地万物之大美。真正好的哲学,意义便在于此。诚如傅老师在书中所说,“哲学应该被理解成,由人的理性出发,去寻找终极关怀的过程”。而若要读懂道家,儒家几乎是必经之路。
傅老师是1950年生人,本科在台湾辅仁大学念宗教哲学,硕士毕业于台湾大学,师从方东美先生学习中国哲学。之后又赴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受教于余英时先生,继而执教欧洲顶尖学府鲁汶大学、莱顿大学,最后,回到台湾大学哲学系任教至今。这样的经历,使得傅老师兼具中西文化的学养,从一个较高的视角来全面看待东西方哲学。有时候,比较异同,才能让我们更加客观地认识自己——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傅老师的学术思想之所以令人信服,更为重要的在于他“传即所习”的原则:教给学生的,也是自己所奉行的。我不知道当今学界有几人能够如此。老师这样的躬行示现,给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可信度和感染力。
他讲的儒家和道家,绝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或是故弄玄虚的阔论,而是真正可以用在生活中的智慧。当你将所学内化于心、开始实践之后,就会发现自己所处的很多困境不再是僵局,并能够获得一种由衷的快乐。人生轨迹也就这样一点点地改变了。
说起儒家,人人好像都懂一些,但若深究起来,却又说不清楚其根本思想是什么。这是可以理解的。自从汉代的董仲舒向汉武帝进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似乎二千年的封建王朝都是以儒家学说贯穿始终。这就是为什么新文化运动时,孔子首当其冲会被当作封建文化的代表而受到严厉批判。但是,这实在是大大的冤枉!如果你去仔细读《论语》《孟子》的原文,就会发现,孔子奉行的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孟子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齐宣王“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明史》记载,朱元璋看到孟子这句话极度不快,遂令臣子删去。孔孟面对昏庸君王的表现,与刻板印象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儒臣愚忠有一点相似之处吗?所以说,两千多年封建帝制下所培养出的“儒家”,其实是“阳儒阴法”的产物,与真正的儒家——孔孟之道已经相去甚远。
傅老师在这本书中,首先为孔孟之道正本清源,然后依序介绍了五大儒家经典《论语》《孟子》《易经》《大学》《中庸》的要旨,系统串讲了孔子的一贯之道、孟子的发挥完善,以及先秦历代孔门弟子的总结积累。目前,傅老师在两岸已经出版的诸多作品中,唯有这本首次亮相的,可以兼顾广度与深度地展示先秦儒家哲学的全貌。
当下,大概是最适合学习儒家的时代了。回想帝王专制下的学者,他们从出生就呼吸着统治者“君权天授”的空气,只能服从、合理化君主的统治,不敢奢想以自由客观的心灵探求真理。但是今天,早已没有了外在约束,我们能做的,就是以理性探讨真理,回到原典,看看这令西方哲学界心折不已、却一度被我们自己弃之不理的孔孟之道,究竟都在告诉我们些什么。
记得学西方哲学史时,听到文艺复兴时期,整个人神清气爽,如见霁月光风。中世纪教宗一手遮天的黑暗统治渐渐散去,闪烁着人文与智慧之光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重新成为欧洲知识界取法的对象。欧洲大陆文明的演进脚步因此获得养分而加速,距离进入近代只有一步之遥。而我们,直到今天,还没有这样一场关于先秦儒家的真正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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