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中阴云密布，山间大雨滂沱。衣着单薄的少年在这独自游荡，密集的雨滴无情击打着他瘦弱的身体。
以前，这是他和父母一起游玩度假的圣地，如今，父母不在人世后，大山也变成了鬼哭狼嚎的地方。
少年找到了一棵在狂风中舞动的参天巨树，背倚树干，抱膝坐下，身子因寒冷而瑟瑟发抖，但冰冷的雨水依然透过交叉纵横的枝桠，滑过沙沙作响的绿叶，滴到他的头上。
伤心的哽咽声被泥地吸收，泪水淌过少年脸颊。
2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啦。”老树的声音沙哑而浑厚，却又饱含温柔。
少年抹泪抬头，看见顶上的几瓣枝条藤蔓迅速交融绕连，老树为他编织了一把雨伞。
“是你在说话吗，大树？”
“是我，你有什么烦心事吗？”老树问。
“我的父母在几天前的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少年目光暗淡。
“我为你感到难过，孩子。”
气氛静默悲伤，片刻后，少年打破沉默：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树说话呢。”
老树忙接话：“你我有缘，而我说的话只有你能听得见。”
“我们以前见过吗？”少年忽而感觉这个问题很好笑。
“嗯，在你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时，有一次因为贪玩而从三楼阳台坠下，是我接住了你。”
“啊！爸爸妈妈给我说过的，那天我被一根粗壮树枝挂住才不掉下来，可把他们急得，”少年突然惊呼，“但那是我家院子里的大树！”
“那也是我。”老树咳嗽几声，“咳咳，孩子你会爬树吗？你离的那么远，我说话很累呢。”
少年手脚并用，沿着粗大的树干攀爬上去，头上的枝条藤蔓缓缓随他移动。离地十多米处，有个由分叉枝桠形成的树窝，树窝干燥洁净，少年就此躺下。
无数叶子纷纷脱落，飘着聚拢过来，暖和了少年潮湿的身体。老树变成了一个屏障，与外界的电闪雷鸣隔绝。
3
老树开口：“自我们诞生之初，灵魂便注定要同时占据多个躯体。当鸟儿或其他动物把我的种子带到远方后，种子会生根发芽，灵魂就控制多了一个生命。”
少年若有所思：“那就是说，我家院子里那棵树和你一样，都源自于同一棵古老的大树！”
老树微倾树身，似乎要把目光投射到乌云之外的星空去：“对，我的第一个身体是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比此刻与你交谈的这棵还要大十多倍，但后来，一场滔天洪水将他摧毁了。”
“世间有多少树是……嗯……是你？”少年问，水灵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火焰。
“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我遍布世界各地。但是有些树魂已经濒临灭绝，他们所有的躯体都将被天灾人祸所毁灭，当最后的一棵树身死去之时，体内树魂便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老树不无悲哀。
“树魂将要到哪里去呢？”
“回到最初的地方，”雨势渐弱，老树在述说着最古老的故事，“万物的魂灵皆是来自很遥远的星空，我们树魂古老稀少，而人魂却繁多独特，每一个人魂都有其固有的真善美或邪丑恶。无论怎么轮回，灵魂最深处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所以孩子，你的父母亲并不是真的死去，没有东西能够真正死去，他们只是先踏上了下一世的旅途，但他们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仍然会在以后某个不知名的时空里，以某种特别的方式回馈给你。
4
雨势渐弱，少年裹在毛茸茸的嫩绿树叶里面，树外雷鸣声慢慢变小，他心中的乌云消散了许多。
“谢谢你，大树。”少年轻轻抚摸身旁枝桠，以示感激。
“想知道我上一次遇见你是什么时候吗？”老树喋喋不休，借此释放千年的寂寞。
“是我坠楼那次吗？”少年问道。
“那次不算，我说的“遇见”指的是我能感觉到你灵魂里有剧烈情感振动的时候，也是在那一刻，我方能与你交谈说话，就像现在这样。”
老树久久思索，搜寻着古老的记忆。
“唐朝末期，你是一个进京赶考的青年书生，在京外城墙旁有一棵许愿树，那也是我。你用力地把那条写有愿望的红绸带抛起，它拐了一条抛物线后挂在我的身上。当时很多才子佳人都这么做，他们或求姻缘，或求功名，但你不同。我看到了你灵魂里深深的执念，近乎疯狂，你渴望报效国家，妄想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去扭转已然衰败的大唐命脉。你说你寒窗苦读十年，早已做好了鞠躬尽瘁的准备，只求上天给你一个机会。”
“他……嗯……我最后实现愿望了吗？”少年年纪尚小，对历史缺乏了解。
“很遗憾，没有，但孩子，你的魂灵心底善良，又勇于承担责任，日后必定会有一个璀璨的未来。”
5
风停了，雨点变得稀疏，山间的一切犹像一幅着色稍浓的水墨画。野草挺直了胸膛，花儿绽开了笑颜。
少年听老树娓娓讲述他们每一次的“遇见”，从人类诞生之初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时间跨度之大令少年咋舌。在那些奇怪生动的故事中，他有时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有时是成熟稳重的大汉，有时又是驼背拄拐的老者……
他曾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将军，在老树身下与敌人持刀激战；抑或是个无所作为的伐木工，锯下过老树另一棵粗壮的躯体；甚至是个在老树身上惊慌失措的小猿猴，望着树下的大老虎而颤栗不止……
恍惚间，少年才发现老树已静默很久。方欲开口询问，远方传来了女人的呼喊声。
透过枝叶缝隙往外看，几十米远处，姑姑正在竭声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同行的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肥胖的叔叔以及瘦弱的婶婶。少年仿佛能够看见他们脸上的焦急神情，原来自己离家已久。
他抱着树身滑下，向亲人们跑去。期间转过头，老树在没有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摆身躯，似乎在说再见。
太阳终究逃出了乌云的围绕，其下，老树散发出熠熠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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