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晚上七点半钟,我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却下起了小雨。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又冷又湿。街上空荡荡的,安静得有一点诡异。
从远处看到我的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挡风玻璃上有一处白色的反光,像是一张白纸。从尺寸上判断,我想应该不是罚单,一定是烦人的广告纸。
我走向车的同时,眼睛搜寻着街边的垃圾桶。当一把扯下那张纸的时候,我的全身立刻僵住了,有一刻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那不是一张广告,上面却清楚地写着一行字——请到利物浦警察局来一趟。
我无需猜测纸条是否恶作剧,上面清楚地印着警察局的地址和电话。从小我就怕警察,现在也一样,特别是开车的时候。我可不想和警察有什么瓜葛,总觉得没有好事情,但是今晚我必须去找警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需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利物浦位于悉尼的西南地区,居住有大量的穆斯林移民。据我所知悉尼黑帮中至少有两位大佬级人物就住在利物浦。臭名昭著的“地狱天使”摩托党澳洲分部也在此地。利物浦的社会治安不敢恭维,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民风彪悍。
警察局在乔治路上紧挨着法院。也许这样开庭审理时省去很多押解犯人的麻烦,说不定两幢楼之间还有秘密通道,而不担心罪犯被劫。我这么想着穿过自动玻璃门就进到了警察局里面。
这间警察局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如果不是看见柜台里面穿着制服的警察,我会以为自己进了一间银行。大厅的正面有两个接待窗口,大厅的中央安放着连排的座椅。进门口的旁边还有一台拿号的机器,后来我才发现那是采集指纹用的。
唯一与银行不同的是这里的人。男人大都凶神恶煞或面无表情。女人则穿着过于暴露,打扮也过于妖艳,应该是一些流莺。有一位警察在我进门后就一直警惕地注意着我,他正在办理其他的事情,等他再次看向我时,我举起手里的纸片说,“我在车上发现这个”。那位警察说,“是我放在你车上的”,随后他从柜台里面走出来。
警察叫汉娜的时候我才看到汉娜静静地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汉娜走到我的身边,她和我差不多高,至少也有一米七。但我总觉得她比我更高,造成这样的错觉也许是她那错落有致的身材,还有她那两条直通天堂的长腿。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进到一个小房间里。
二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雨丝在鹅黄色的街灯光晕下悠悠飘落。街灯下面汉娜对我说:“真的很对不起”!她已经是第五次这么说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分手的时候她甚至还想给我一个拥抱,被我巧妙的拒绝了。汉娜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我很乐意紧紧地抱她一下,但是我想那样做很不明智。曾经因为太明智,我失去过很多艳遇,但我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
那晚在小房间里汉娜对我说,她在附近一家咖啡馆工作。咖啡馆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顾客们喜欢跟她搭讪,跟她开玩笑。虽然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像酒吧女招待,但至少咖啡馆里没有酒鬼的骚扰。她喜欢她的工作,但是今天她丢了工作,因为老板负担不起更多的员工。可怜的女孩!她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威灵顿城开咖啡馆时的陈年旧事,我曾雇过一个像她一样大的女孩。
二十年前的思绪刚刚展开,我已经到家了,我太太少有的出门迎接。
她说:“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没人接”。
我说:“我在开车没法接电话”。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汉娜打来的,她说她爸爸想见我一面,问可以吗?
我对她说,没有问题。
她说明天打电话给我,并祝我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想现在愉快的事就是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泡个热水澡,再喝上一杯,然后躺下。
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将今晚的事情跟我太太做了一个交代,当然我省略了一些细节,比方说,拥抱…小房间…
听完我的讲述,我太太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现在有些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要脸”!
三
小房间里警察还原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汉娜这个倒霉的女孩,今天丢了工作,心情低落,于是她就开上了反向车道。等她反应过来,急忙掉头,倒车时撞爆了我的车胎。她以为只是后轮撞上了街边的路缘,没有停车查看,直接开车回家了。这一幕恰好被一位行人看到,报告了警察局。这次警察没含糊,马上调看监控,查出了车牌和身份资料,打电话将她召来警察局,所以就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小房间里的戏,上半场我只是一名观众。主要在警察对汉娜的严厉批评,汉娜不停的道歉之中落幕。随后警察出去了,留下我和汉娜交换个人资料,商量索赔的事项。
人们常说熟悉的陌生和陌生的熟悉,我和汉娜似乎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我开玩笑问汉娜是怎样的车技才能撞爆轮胎,而车子的其他部位可以完好无损。气氛立即轻松下来,她大方地坐到我的身边来,近得我足以感觉到她皮肤的光滑和大腿的弹性。对于这些她似乎不以为意,仿佛我是她熟识的朋友。她的手指轻盈地滑动,在手机上寻找她车的照片给我看。手机那么小,不凑在一起肯定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凑在一起最终我们也没有找出她车子的哪个部位,尖锐到足以刺破我的轮胎,或许是我并没有真正在找,我有一点心不在焉。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正如丹麦人追求的“呼嘎”,是一种灵魂的安适和愉悦,毫无邪念。呼嘎让丹麦人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我们轻松的交谈,忘记了时间。汉娜谈起她那些不走运的经历时,一样面带微笑,充满热情,那一刻我认为她是一位好姑娘。
那一晚的第二天,汉娜的爸爸打来电话。我们约在附近一间麦当劳的停车场见面。看上去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加衰老。他的手很大,也很粗糙,一握就知道是一双常年出力的手。我对靠力气吃饭的人一直都心生敬意。他们大多为人豪爽,不患得患失。
汉娜的爸爸四十年前就来到澳洲。当年澳洲缺乏劳动力,从东欧和地中海地区引进大量移民,不仅落地就给绿卡,连船票也都由政府负担。他们虽然赶上了最好的时候,却并非人人都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成功和财富也并不等于幸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心安更让人愉快的事情,我想这就是汉娜的爸爸今天此行的目的。他坚持要给我一些补偿,尽管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汉娜不需要赔偿了。汉娜属于二十三岁以下驾车人,尽管有车辆保险,自付额也很高,一般都超过两千块。这对于她目前的状态,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和太太一起走出图书馆,一样的夜晚,一样地下着冰冷的雨,我们沿街向停车场走去。落雨天最容易勾起回忆,走到那晚停车的位置,我对太太说,车就是在这被撞的。
太太说:“你觉得那个女孩子真的不知道撞车了吗”?
我说,她以为是碰在道缘上,有这种可能。
“那声音呢?撞爆车胎的声音也听不到吗”?太太不依不饶。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后是一阵滚滚而来的雷声。仿佛老天爷听到我们谈话后,也参与了进来。我不失时机地说,撞车那晚也下雨,也许是雷声盖过了爆胎的声音。
听我这么说,太太乐了。没有再争论。学会宽容比追究对错更让人心生愉悦。
我们静静地走,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雨,沙沙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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