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

摄影师穿过茫茫大漠，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古堡的废墟。

那里一定有过高度的文明和繁荣的经济。单看废墟宏伟的规模就已经令人赞叹不已，如果能置身当时的古堡之中，怕不令人时时产生发自心底的惊奇与震撼？这古堡当时会有多大？摄影师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走了好几天的时间。看看坍塌的废墟的建筑材料，有的是巨大的石头，也有又粗又直又长的不知道什么树种的木材。这些木材，原来一定是极其高大的树木，当它们生在山间或者田野的时候，一定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们。它们身材高大，姿态秀挺，郁郁葱葱，本身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当时的人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花了多少气力，才把它们变成了建筑材料。还有青砖、碧瓦，这些砖瓦烧制得很大，上面有千姿百态精美的图案。残垣断壁间偶尔露出一段街道，有的是青石铺就，有的是密密的鹅卵石铺成的，青色或者黄色的鹅卵石上，有黑色的鹅卵石锈成的图案，花、鸟、鱼、虫，真是精美绝伦。街道看上去不宽，但当时一定十分干净、整洁。街道的旁边，有一条窄而深的小沟，可能是用来排水的，下雨的日子，从屋顶、院落流出的雨水，一定就沿着这条小沟，汇聚在一起，然后流入河流。“看来，这儿以前并不是沙漠，也是一个雨水丰沛的地方。”摄影师心里猜想。

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否则，这么发达的文明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座废墟？也许，城堡坍塌的时间并不长久，经过一些地方的时候，一些黑洞洞的洞口里，还散发出一些强烈的恶臭气。

有一天，摄影师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形态各异的工具，忙忙碌碌清理、挖掘一处气势恢宏的坍塌的房屋，也许是宫殿。这些人在干什么呢？想要重建这片废墟还是寻求什么宝藏？他们是古堡居民的后裔吗？摄影师走过去想要问问他们，但是双方语言不通，只好在语言中夹杂一些手势，最后累得口干舌燥、双臂酸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家乡，摄影师用在废墟拍摄的照片搞了一次专题影展。第一天，当地一些摄影师和评论家都来了，真的是盛况空前，或者说，那是相当地盛况空前，就是没有锦旗招展、锣鼓喧天，当然，参观的人也说不上人山人海。大家都惊奇于摄影师的发现，赞叹废墟曾经的文明和如今的艺术价值。也有几个行家，从艺术方面发表了精彩的观点，令摄影师觉得受益匪浅。最后，大家也免不了对几张照片产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这张照片，这儿一个黑洞洞的洞口，还有这么一只脏兮兮的大老鼠，让人有点恶心，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呢？”

“照片上这群人在干什么呢呢？他们是考古工作者吗？是建设者吗？照片怎么没有表现出他们热火朝天的干劲或者精心细致的科学精神？怎么，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连他们在干什么也没有弄清楚，干嘛要拍摄这张照片呢？”

最后，大家争论的焦点集中到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夕阳下的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相互枕藉的木材和石块，下面还有密密的砖头瓦块，在夕阳的照耀下，既金碧辉煌又古老沧桑。在废墟之上，盛开着一多又大又鲜艳，谁也不知道名字的花朵。

“好！”一个评论家说。“既有废墟的沧桑感，又有现实的勃勃生机。这大概就是莱辛所说的最有孕育的一刻，既包孕了过去，又孕育着未来。”

“不不不，我和你的感觉不一样！”评论家的话音还未落地，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整齐的分头，戴一幅黑边眼镜的人就发出了反对的声音。“艺术的目的是什么？艺术是用来发现美、表现美的。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生活里从来不缺少美，而是缺乏美的发现。你看看，这朵花是一多多美的花，可是，在画面中显得太不起眼了。应该把花放在画面的中心，或者，干脆就给花来个特写。只有美的事物才是永恒的。人人都知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谁注意莲花下面的淤泥？因此，我们要把镜头对准莲花而不是莲花下面的淤泥，这样才能带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净化。”

“不行，不行！”另一个眼镜先生连忙发表反对意见。“真实，只有真实才是艺术的生命！我觉得，在这张照片中，这朵花压根儿就是多余的！艺术应该引导人们去思索、探寻和发现。这个废墟最大的意义是这么一个宏达的城堡，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废墟。因此，照片应该表现金碧辉煌与历史沧桑的对比，让人们在深深的震撼中产生深长的思索，激发人们对于恶的憎恶。这朵的花的出现，不仅没有加强这种感觉，反而冲淡了这种感觉。因此，如果没有这朵花，照片可能会显得更好！”

“真实应该是全面的真实。”另一个评论家立即反驳说。“难道这朵花不是废墟的一部分？不仅是，而且是一个主要部分！依我看，刚才照片上的那群人就是一群辛勤的劳作者，伟大的重建者，他们正在重建一个伟大的奇迹！什么？他们不一定是建设者？既然你不能确定他们是寻宝者，你就不能排除他们是建设者嘛！要知道，艺术是要给人以鼓舞的！因此，不仅要把那些人表现为文明的重建者，而且要把这朵花看作是这些人的象征。我的看法是，废墟和鲜花在这张照片上都是必不可少的，不过，比例需要稍稍调整一下，废墟是鲜花的背景，鲜花是废墟的灵魂，要把鲜花再突出一点！”

……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争论不休。他们的神情越来越激动，说的话也越来越难懂，最后，摄影师已经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不过，看着他们自说自话，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样子，摄影师觉得真是有趣，他连忙端起相机，把镜头对准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