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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娅娅走出电梯，听到从603传来一阵笑声，男女声都有。
603的门半开着，与门廊相通的客厅里，周静那特有的嗓音柔柔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实在太不好意思，要不——留下一起吃饭吧？”
脱鞋套的男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住楼上，以后有事随时找我。”
“娅娅回来啦！”周静抬头看见她，忙向男人介绍：“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娅娅，新东方英语老师，娅娅，这位是十楼的小朱。”
寒喧几句，小朱笑着步入电梯。
周静挽住娅娅的胳膊重又进屋，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指着窗边的墙给娅娅看：“娅娅你看，空调的插座和孔都弄好了，周末就能让人来装了。”
她像个向大人邀功的孩子，站在娅娅面前，等着接受表扬。
可娅娅，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果没记错，这个男人上门是第三回，而这个男人，则是第九个了。
02
来自十八线小城的娅娅，因为一场狗血的婚事，在老家觉得无法自处，从单位辞职，离开父母，到异乡重新开始。
来之前，她在网上找了房子，但因为工作变动，原来的房子不合适，所以，辗转，和周静成了室友。
这套房子是周静自己的，父母帮她付首付，她自己还月供，经济小有压力，所以想找合租室友分担。
“你是我‘面试’的第八个了。”第一次见面，周静这么说，她要的租金不贵，就是特别挑室友。
前几个不是没眼缘，就是嫌对方不好相处，有两个试住过，被她“委婉”地请走了。
“闹得慌，一个天天电话不断，在电话里和人吵架，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另一个太招人，住了不到一个月，男朋友换了三个。还是你好。”周静说。
要揽住一个人，先揽住他的胃。这个技巧，对女人同样通行。
周静单位离住处近，到家早，但她从来不做饭。她不会做。照着菜谱还嫌麻烦。
娅娅有一手好厨艺，农家出身，勤劳朴实，试住第五天，抱着碗大嚼特嚼的周静就嚷嚷：“减房租减房租，以饭抵租。”
周静喜欢娅娅，还有一个原因。
娅娅文静，不多话，不多事，闲时常省自身，从不论人非，周静不叫她，她能在房间里静悄悄待一天。
但是，假如你有事询她，或关于某事问她看法，她又能信手拈来，说得头头是道，思路之创新和奇特，常让周静耳目一新。
两个女孩，一动一静，同屋相处，异常和谐。
03
娅娅在新单位待到满一年时，同事周小峰追求她。
周小峰和娅娅一样来自农村，一拉话，发现俩人竟然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在周小峰刻意接近下，俩人关系越来越近。
国庆长假，周静一早定好票回家看父母。娅娅觉得离过年远不了几天，加上和同事调课，留下加班。
周小峰和她一个意思，于是，长假期间，除了上班，俩人几乎同进同出，考虑到经济原因，他们约会的场所多半选在目前只有一人的娅娅住处。
收假前一天，娅娅和周小峰正在屋里做饭，有说有笑，气氛不错，没想到有人狂拍门，开门一看，周静肩背手提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快、快接过去呀，愣着干什么！这些都是我妈非让带的，她听说你会做饭，非让我把这些带过来，呶，这是澳大利亚红虾，这是进口牛排，还有这、这、这，是别人送的礼，她和我爸吃不完，让你做给咱俩吃。”
周小峰帮着挪东西，周静才看见家里有个男人。
两周四目一相对，坏菜了。
04
前面我没给大家介绍周静的相貌，这会则没必要细细介绍了。
你只看周小峰的反应，主要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周静长相如何。
周小峰当时心理活动如何，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方便问，但那天之后，娅娅发现，周小峰主动来她住处的次数明显频繁了。
来了后，说是在厨房帮娅娅做饭，手上抓把菜，边摘边往客厅走，客厅里周静窝在沙发上追剧，周小峰有意无意搭话，不一会儿，俩人笑得嘎嘎嘎。
周小峰第四回从娅娅这儿离开，周静对娅娅说：“娅娅，趁早断了吧，这男人不行！”
娅娅心里门儿清。她谢谢周静，但是看着周静和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和表情，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和周小峰分手后，有三天，娅娅回家话很少，周静不笨，觉察出什么，她寻了个机会告诉娅娅，周小峰这事，她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又说了呢？因为她觉得娅娅人好，她见不得周小峰那样子，见不得娅娅吃亏。
周静说，因为自己漂亮，从上学时开始，身边的男性，不管单身还是有女朋友或女性朋友，认识她后，都会把目标转向她。
她当时年轻，对感情开窍晚，加上都是朋友，不太注意保持距离，从小的家庭宠溺也没教会她看别人眉高眼低，所以，常造成误会。
常发生的现象是，本来男人和女朋友或女性朋友处得挺好，她加入进来，过不了多久，人家就分手，或男人开始明确保持距离。
无论是不是她的原因，最后，同性们都是对她意见最大。她给朋友们解释过，说自己从没这种意思，朋友们冷冷一笑；她给朋友们说，这种男人见异思迁，不要也罢；朋友们的笑更冷。
所以，到今天，虽然她长得漂亮，虽然她身边异性一大堆，但同性朋友，谈得来的，极少。
年龄越大，进入社会时间越长，她才慢慢明白一些道理，也越来越珍惜同性的友谊，所以，这次对娅娅选择直接说，希望娅娅明白她的一片好意。
娅娅自不会和周静以前那些朋友一样“心胸狭窄”，她心里明白，周静的话的确是一片好意，她甚至猜测，之所以以前周静被人们误会，可能是她家庭条件优越，美貌不自知，说话口无遮拦、太过直白，引得朋友们反感，并不是她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娅娅和周静解开小疙瘩，又像往常一样好起来。
只是周静自己，或许出于一种亏欠心理吧，也可能是对这个好朋友的珍惜，她，竟亲自上阵，张罗着给娅娅介绍起男朋友来。
安静的小屋从此热闹起来。
05
第一个被带到娅娅面前的是周静的表哥。
表哥出突兀地现在周静家客厅，说是出差顺便来看表妹，娅娅不疑有他，默默进厨房准备晚餐。
饭桌上她看出端倪。
周静以前也夸她手艺多好多好，可从不像这次这么夸张。她可能没意识到，有几个词她重复了三遍。
在周静的“拼命”努力下，闷头吃饭的男人渐渐主动。
男人走后第三天，周静代为转达，她表哥有意和娅娅“进一步接触。”
“我这个表哥，你可不知道，上大学时是校篮球队的，他一上场，那场上的女生，跟疯了一样——”
“你不知道，他工作上有多厉害，刚参加工作，第一年就拿了单位的新人奖——”
“你不知道——”
“他有喜欢的人吧？”娅娅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周静惊讶地忘了咬苹果，转眼又为自己的大意更证实娅娅的猜测而懊恼。
其实娅娅一半是诈，一半是分析。
她表哥这么出色，身边肯定不乏喜欢追求的人，为什么耽误到三十五岁？不用问，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他喜欢的人不被家里认可，二是受过较深的感情的伤。
若是前者，她当然不愿和别人争；若是后者，受过情伤的男人的心很难捂热，她不想浪费大好光阴。
周静第一次做媒无疾而终。
06
首战失利反倒激出了她的好胜之气，一个又一个新男人，被她带回屋子。
“这个不行，年龄不合适。”娅娅说。
“这个也不行，一听就是凤凰男，我家也是农村的，也要靠我，他家要靠他，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个，你觉得我要是和他处，他那个儿子会接受我吗？”
……
慢慢的，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都觉得不开心。
周静觉得好心没好报，娅娅太挑剔。说实话，你娅娅除了厨艺好，长得确实、咱要承认、确实不咋样啊？你还要挑个什么样的？
而且，她觉得娅娅太不给她面子，经常是她把候选人带回来，娅娅进屋打个招呼就躲进厨房，饭桌上不积极不热情不主动，经常让她辛苦营造的气氛冷场，让她陷入尴尬。
忍了又忍，她对娅娅说：“娅娅，你条件也不要太高了，作为好朋友我才给你说知心话，找对象要从自己的实际条件出发呢，你看你今年二十七了，先认识男人，交朋友不得处个一两年，那就二十八九了，结婚，生孩子，就在三十坎坎上了，要抓紧呢，不能太挑，小心挑来挑去挑花眼！”
娅娅专注地削着苹果，淡淡地说：“可是你介绍的那些男人我都不喜欢，不喜欢怎么处？”其实她想说的是，那些男人明显是冲你来的，你却让我上，我可不想不识趣。
周静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继续给娅娅“传授”：“这找对象呀，有时不能只看感觉，你得定个条件，按那个条件一条条套，肯定不可能条条都符合，只要符合你列出条件的80%就可以接触。你看我上次带来的那个，你说人家性子太绵软，绵软有绵软的好呀——”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娅娅打断她。
“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既然你能把他们带回来，肯定他们某一方面能入你的眼，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处？”
本来是一句很正常的问话，周静却像被刺痛了短处，她有些愠怒地看向娅娅，脱口而出：“我怎么能看上他们？我和你不一样。”
哦——娅娅证实了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猜测。
07
只要不是瞎子，但凡有点心，周静就会明白，她带回来的男人，大多数是冲她来的。
娅娅原以为她不自知，现在看来不是不自知，是知道得很清楚。
她回忆起周静告诉自己的以前和朋友们的相处情况，以及为什么她的身边鲜少有同性朋友留住，现在娅娅明白了，事情并不是她说得那么简单——她对感情开窍晚，和同性朋友的异性朋友相处没把握好分寸和距离，闹得双方不欢而散。
事实应该是，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底里，比谁都清楚。
她清楚自己的魅力，且无意掩藏，在同性朋友的异性朋友面前肆意张扬、散发女性魅力，惹得对方蠢蠢欲动。
当对方表示出对她有意时，她又表现出大义凛然、一切为朋友考虑的样子，把人拒之千里之外，说不定还说过“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怎么能横刀夺爱”等类似的话吧，更让对方迁怒于朋友，以为是她们从中作梗，才让自己不能拥美人入怀。
她的小手段太多，戏路太精，同性惹不过，只能远离避事。
这不就是小说里的“绿茶婊”之流吗？娅娅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的。
她眯眼看周静，不动声色。
周四下班，娅娅一进门放下东西就挽袖子进厨房做饭。
周静跟进来，从冰箱里拿出根黄瓜：“凉拌个吧，多放点醋，我今天特想吃酸的。”
“再拿一根。俩人吃，一根怎么够？”周静脸有些红，她觉得最近娅娅不像以前顺从了，说话偶尔带刺。
想到一件事，她告诉娅娅：“哎！娅娅，这个周六你调个班吧，我们公司团建，可以带家属，我给你报名了——”
见娅娅似要回绝，她马上拦住，“不许拒绝，告诉你，这次去你绝对不吃亏，这回是我公司和别的公司搞联建，说联建其实就是变相联谊，男人多得很，你一定要去！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回，你不去不行！去嘛去嘛！”
她像小狗一样绕着娅娅撒娇，若是以前，娅娅可能真吃这一套，说不定头脑一热就同意了，但这次她不想糊涂。
娅娅无意似的问周静：“周六团建，上次我给你送东西看见的那个丁总去不去？”
周静停住绕圈，狐疑地看娅娅：“丁总？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是你说他刚离婚吗？又没有孩子，我看他比你上次带回来想介绍给我的那个离婚带孩子的强多了，就问问他去不去团建，他要是去，我就去，你能不能帮忙牵个线？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不能太挑了，得试着先和人相处。”
空气一阵静默。
吃完饭，娅娅正洗碗，周静皱着眉头进来：“那个，娅娅啊，实在不好意思啊，那个，刚刚公司群有最新通知，这次团建不让带家属了，说怕万一出什么事，公司担不起责任——”
08
那个周末，娅娅上课回来，在楼下看见了周静。
周静从一辆黑色汽车上下来，又把上半身钻进车里，和车里的人说了半天话，小车掉头离开时，她站在原地向车里的人挥手笑了半天。
小汽车从娅娅身边驶过，娅娅看到，驾驶席上坐着的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丁总。
原来是这样。
她喜欢的、有意的，别人便不能碰；她愿意出让的、大方的、割爱的，都是她不喜欢的。
那么，之前对自己的关心，介绍对象的热情，是不是都含着这样的意思呢？
你以为的关心和热情，只不过是她居高临下权衡过后的一种施舍。
嘴上说着“友谊友谊”，心里行的却是“三六九等”。这是天生的吗？如果是天生的，未免有些可怕。
娅娅不愿把人想得这么坏，她努力地从回忆中剔除掉不愉快的，努力留下一些美好，试图说服自己，比如说，除了在感情和男人上的优越性，周静其他方面还做的不错，比如说她要的房租不贵，生活上除了好吃懒做，买东西挺大方，比如说……
团建事件过后两个月，有一天，周静回来表情非常不好，饭桌上破天荒只吃了几口，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回屋了。
娅娅没有多劝，她悄悄收拾完碗筷，拉着自己的行李来到客厅，她把钥匙放到餐桌上，拿出一张小纸条压上，想想觉得不好，犹豫几秒抬手敲门。
“干嘛？”屋里的声音闷闷的。
“我有事和你说。”
“明天再说吧。我不舒服。”
“我要搬走了。”
门突然打开，周静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明显哭过。娅娅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娅娅——”周静扑到娅娅肩上放声大哭。
听了半天，娅娅才明白，这一次，周静又被人“误会”了。
丁总恢复单身，公司好几个单身女性对他有意，周静无论从相貌还是个人条件、家庭条件都拔尖，但不知怎的，丁总却和另一个女孩越走越近。
不只如此，公司突然有传言，说周静是“绿茶婊”，口口声声对丁总无意，私下却对丁总发短信、打电话，甚至还约吃饭。
今天那女孩当面向周静挑衅，周静第一次碰到对手，被人说得颜面无光，败下阵来。
“娅娅，你知道我的，我真的是——”
娅娅不想听，打断她：“周静，我要搬走了，你多保重。想开点吧，啊！”
“你怎么这么无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有意的？你——”
是不是有意，娅娅都不在乎了，这种父母溺爱宠出的娇娇女，以为美貌在手，天下我有的心计女孩，越远离越安全。
娅娅告诉周静，公司在北郊开分校，她去当负责人。
“怎么没见你说过？”周静眼睛瞪得溜圆。她听娅娅原来说过，分校负责人薪酬比代课老师高很多，甚至几倍不止，她觉得娅娅平平无奇，根本不可能突然被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
“说实话，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是不是你男朋友是实权人物？”
得，这位的优越性又出来了。
娅娅向新住所进发的路上，还在想她坚决离开时，周静惊讶的模样。
或许在她心里，像自己这样一无相貌，二无家世的普通女孩，必须靠男人靠别人才能获得好职位。
娅娅想到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当你强大，身边全是好人，所有人都和颜悦色，真诚以待；当你弱小时，你能碰到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小心机。
她还记起一个故事：一个男生问父亲，假如有一天他带女朋友在饭馆吃饭，有人故意挑衅，他该怎么办？打，可能受伤；不打，可能被女友认为懦弱。
那个父亲说：孩子，强大你自己，努力带你女朋友到高档餐厅，高档餐厅不会发生那种事。
是的，遇上“周静”无所谓，她们是生活对你的磨砺，当某一天你强大了，不需要与人合租，不需要请人介绍男人，不需要求别人，就能完全避免这种情况。
先哲说得对：生活处处有学问。和周静同住一年多，她是学到了不少，不知道周静，是不是也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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