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如母

大姐的家

前年，某次与大姐走在街上，撞见一位同事，未等我介绍，她就自行说道：“g姐，这是你妈妈吗？你们长得好像哦！”我与大姐同时怔住了，半响，我赶紧告诉她，是我大姐呢。

其实，我与大姐只相差6岁。之所以会被同事误认为是母女，皆因大姐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家里干农活，加上婚后身心受尽折磨，显得又黑又瘦，脸上过早地布满了的细纹，看起来确实比实际岁数年长不少。而我，从小就被家人宠着，过了二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的大小姐生活。婚后，虽然也要干家务，但也只是打理下简单的粗茶淡饭。而工作，一直都是相对轻松的，至少从来都不需要风吹日晒。

如果换作平时，有人这样直白地夸我年轻，心情无疑会是愉悦的。但这会儿，回想起大姐为我们付出的一切，顿觉心酸无比。

01

在我八岁那年，母亲生弟弟时难产。弟弟胎死腹中，母亲大出血差点送命。花了好多财力与精力才得以保命，但从此落下严重的病根，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不能干重活，只能打理简单的家务活。这对于二三十年的农村，且是我家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来讲，是多么致命的打击。从此，家庭重任全落在父亲及逐渐长大的大姐身上。

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大姐二年级没读完就辍学了，她在本该享受疼爱的年纪用幼小的肩膀承担起一部分的家庭重任。她小小的身板很硬朗，为父亲分担了很多，也成了我们几位妹妹的庇护伞。

大姐是听话的，但内心也是怨恨的，且从此与母亲不太亲近。母亲是伤心的，但又无力去改变什么，唯有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出着她那份微不足道却难能可贵的力，且平心气和地接受着大姐对她的不满（这些，我长大后才知晓）。

在我的记忆中，大姐上山下地、砍柴挑谷、种菜除草、洗衣做饭……没有哪样活儿能难倒她，她成了方圆几十公里内能干姑娘的典范。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繁重农活中，大姐逐渐长大。

02

成年后的大姐，长成了一位婷婷玉立的漂亮姑娘。虽然一直脸朝黄土背朝天，但山里人特有的那种肤白、肉润完美地印证在她身上。再加上她的勤劳与质朴，得到了一众男青年的倾慕。但是，由于我们家庭的特殊性（无男孩），并没多少人敢付诸行动。

大姐22岁那年，经人作媒，与爱恋她的一位邻村小伙子处起了对象。其实，大姐起初是不乐意的，听说他沉默寡言得很。但爸妈觉得人老实才好，不用担心被欺负。而且离家近，家庭条件也不差，嫁过去后不会太劳累。另一方面，媒人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将那小伙子夸上天。渐渐地，大姐同意了这门亲事。

那时的乡下，还是相当闭塞的。大姐答应这门亲事后，搞了个“下定”仪式。就是送了些猪肉、饼干等东西过来，让别人知道我家大姐找到了婆家。定下来后不久，小伙子来家里帮忙干农活。那时我在外地读中专，没见过他。但听家人们说，那真的是个特木纳的小伙。与姐一起干活，只会不断地忙碌，半天不出一句声，姐忍不住问他一句话，他简单答完继续埋头苦干。

他走后，大姐与父母抱怨。父母却觉得那孩子特能吃苦耐劳，日后大姐再也不用像在家里这般劳累了。大姐本还想说些什么，看着父母欣慰的眼神，心软了。后来，小伙子不时地还来家里帮忙，但却一直与所有人都热络不起来。

这样过了几个月，他约大姐去城里，说要为姐添置些衣物。姐跟着去了，回来后很是闷闷不乐。问其原因，姐认为他不但内向还愚蠢。买点东西，连付多少钱与该赎回多少零钱都搞不清。可是，他明明就读完了小学啊。

此后，他还约过大姐几次，但姐没再跟他出过城里。家里的农活，无论多忙，大姐也不愿让他来帮忙。但是，大姐始终没明确地对父母说什么。看着大姐日益消瘦的身子，父母心疼不已，他们后悔当初不该不听姐的顾虑，积力地促成了这门婚事。如今，方圆几十里内都知道大姐找了这个小伙子。如果反悔，影响不太好。

那头，小伙子一家也感觉到了大姐的态度，生怕有什么变故，催着尽快将婚期定下来。他们的着急，让本还犹豫的父母下定了决心，主动替姐提出了悔婚。反脸成了必然，赔偿也是少不了的。“交往”的几个月里，男方先后花费了一两千元(实际上较少)。父亲借钱一次性给了回去，大姐结束了这段连话都没说几句，更不要说有任何实质性接触的“恋情”，笑脸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

03

隔年，大姑村子里的一位青年找人作媒，大姐爽快地同意了。后来，这位青年成为了我的姐夫。

姐夫长相一般，但高高瘦瘦的很是出众。他踏实肯干，憨厚却不失机灵，对待我们家人真心实意。我们都打心底替姐高兴，我们相信从此大姐会过上幸福的农家生活。

在他们结婚前，大姐牙痛，姐夫带她去医院看，医生说得拔掉。但做梦也没料到，这一拔，姐竟然当场“疯”了。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医生告诉我们：不小心碰触到某根神经，导致短暂错乱。幸好，很快便恢复正常。

婚后第二年的年初五，大姐的家婆急性脑溢血去世。大姐回到他家仅轻松了几个月，便又里外都得忙乎。不久，大姐有了身孕。姐夫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就怕累着姐。但万万没料到，六个月时动了胎气，孩子生出来只有巴掌般大小，很快便在姐的眼皮底下夭折。这事，我是多年后才听母亲提起。但直至今日，我从来不敢过问大姐当初是怎样痛彻心扉。

从那后，大姐的体重急剧下降。后来，大姐又先后怀过两胎，但无论怎样小心翼翼，都没能保住。一直到婚后第七年，终于生下一个胖小子。

04

在大姐未出嫁之前，她对母亲说话的语气很冷淡，甚至常会犯冲。母亲知道那是她心里不平衡，假如她不是生孩子致病，那大姐也会有轻松的童年及美好的学生时代。母亲觉得，大姐能乖巧地一直呆在家里，尽心尽力地为父亲分担，且爱着妹妹们，就是对她爱的折射。

自从大姐婚后怀孕起，母亲教给她很多，大姐开始与母亲亲近了些。在她早产生下孩子，随即又失去孩子的那段痛苦时光里，母亲足足照顾了她一个月。大姐开始懂得身为女人的种种不易，她对母亲愈发地孝顺。

但是，我深深地明白，如果可以选择，母亲一定宁可一辈子活在大姐的敌视里，也不愿大姐遭受那么多的罪。

05

大姐终于生得一个健康的孩子，众人皆为她高兴。但是，为了生孩子，落下了很多病根。她却轻易不愿休息，与姐夫不畏辛苦，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挣着血汗钱。这些年，她一直消瘦得很，我们常心疼不已，要她注意身体，她却劳碌成性。

如今，他们建起了宽敞明亮的两层楼房，孩子上初一了，真的可以不必太劳累的。但他们还是不知疲倦地为孩子的日后操劳着，并且，还时时不忘父母及几位妹妹。

大姐常说，她在乡下挣不了钱，给不了我们好东西。但蔬菜、瓜果、花生等，却是我们几位妹妹惦念的，她得多准备些。这些，受益最多的，当然是住在县城里的父母及我喽。

大姐的儿子在城里读书，由父母照看着，周末姐夫会将他接回去。于是，我经常可以吃到大姐亲手种的各种时令瓜果蔬菜。每每享用着这些美食，我都可以想像着姐给我装这些东西时的情形。大概就如我的学生时代，每次她为我准备吃的，然后帮我收拾行李时那般溺爱吧。

那时，我学习很用心，大姐如父母般对我抱有深深的期望。那时，我常想，长大后，我要好好报答大姐。

惭愧的是，毕业后，我并没能找到好工作。婚后，也过得不太好。这些年，我所给予她的，远远不及她为我做的。

虽然，我知道大姐从来没怪过我，只要我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但是，我还是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