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久远的事情,越能弥留在记忆深处。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像是银蛇盘踞缠绕在山间,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谷。每次经过这段路都心惊肉跳的,那是一条去往外婆家的路。
泥泞的路上满是山石,那条路我走过无数次,也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梦境里有一个疯女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所有的孩子都叫她疯婆子。
我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舅舅是一名小学教师,我五六岁的时候时常跟在他左右。家里长辈无暇照顾我之时,我都会坐在舅舅的自行车后座,跟他去学校玩耍。
这一天清晨,天雾气弥漫着黛色的山峰,门口井旁的公鸡一阵一阵地打着鸣。一到学校,我熟练地从舅舅的自行车后座下来,便瞧见校门口黑压压地堆着一群人。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热闹,因为我个子小的缘故,一下子就挤进了人潮里。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出现在我眼前,她身上白色的衬衣脏兮兮的,一条灰色麻布裤子松松垮垮,半截已经被她踩在了脚底的泥土里。
她赤着双脚站在人群里,怒气汹汹地瞪着那一群围攻她的学生,双手张开成一字,像是母鸡防备老鹰一样,不让人靠近半分我好奇地往她身后看一眼,原来,她要护着的是她身后的一桌一椅。
听说,她每天清晨都会出现在这所学校,而且每天都会搬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到学校门口,铺在那边睡觉。孩子们来学校都要跟她在门口争抢一番,才能拿回自己的桌子跟椅子。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十几年如一日,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儿。即使孩子们谩骂她,驱赶她,朝她吐口水,朝她丢沙子,甚至是扔硬邦邦的石子,她也没有退却过。
在梦里,很多年之后,我又遇见过她,那是在种满竹子的小路上,她坐在路边玩着手里的半截树枝,在刨地上的土。
但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全身的衣衫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扎了起来,露出了清晰的轮廓,脸色蜡黄蜡黄的,但是阻挡不住她精致的五官,想必以前也是个美人胚子。
成年之后,我跟家里长辈说起这个真实又荒诞的梦境时,他们很诧异,并告诉我,那不是一场梦,那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只是想不到,那个时候的我还那么小,却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长辈说那个疯女人的家,曾经在潭水口村,家里有四口人,她父母,她哥哥,还有她。
她哥哥年纪比她大十几岁,但是他们的家境清贫,仅是靠自家的一点庄稼糊口,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
日子一天天地,哥哥已经三十多岁了,在那时候,男子这么大不成婚是很难说亲的,而且也会被人家说三道四。况且他也没有娶亲的资本,家里的父母为此忧心忡忡。
可是,在一天傍晚,他们家里却意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就是隔壁村的一个姑娘愿意嫁给她哥哥。那姑娘长相虽不出众,但是为人很勤恳,村子里长辈最爱找这种女人当儿媳妇了,能干而且踏实。那时候娶亲,最穷的的彩礼少说,也要几包米,两个猪蹄,几斤猪头肉的。
但是媒人婆说,对方不需要任何的彩礼。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家的姑娘嫁给对方的哥哥。也就是,双方换个媳妇儿。
她年方二八,出落得水灵,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小时候还曾上过一段时间的学,自己也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虽说对哥哥来说这是个喜事儿,但是她自己还是想看看她未来的夫婿再做决定,父母也尊重她的决定。
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媒人婆就提议双方婚前见一面,便请了对方的哥哥过来家里喝茶,让她悄悄躲在门后面远远地瞧一眼。
对方看着很眼熟,年纪与自己也相仿。他长得很清秀,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有一股子的书生气息,从谈吐可以看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她的心砰砰跳得很快很快,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住进她的心里了,她同意了这门亲事儿。
新婚当天,家里挂上了红灯笼,热热闹闹地办婚宴,两边都宴请了乡里喝喜酒,张罗着给长辈敬甜茶。
甜茶就是白开水加一点白糖,这是新婚的时候长辈才喝得到的,这茶的寓意是甜甜蜜蜜,圆圆满满。
女人在新房等自己的丈夫,却等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他的丈夫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长得三大五粗的,看上去年纪也比她大一轮。
而她那天在门后见到的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子,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她的小叔子。
瞬间,她心如死灰,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
那时候盲婚哑嫁对大家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婚后再见面,对方是缺胳膊或者断腿都是没有挽转的余地的。
何况,旧时的文化传统根深蒂固,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女人无可奈何却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的丈夫又是个粗暴之人,经常对她动不动又打又骂的。
在她生完第一个孩子后,她就精神失常了,整天疯疯癫癫,每天赤着脚在村子里游荡。
疯疯癫癫的她,每日清晨都会去那所她熟悉的学校。小时候疯女人为了上学,每天清晨,怀里就兜着几个大番薯到学校门口等上课的老师,求他收自己当学生。
她偶尔会看见一个清清秀秀的小男孩,一股子的书生气息,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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