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因为种子长大了。

在种子成长的这一层面上，一般只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契机，一个漫不经心的导火索，生命就终结了。

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上小学的某一天，沈河的爸爸妈妈承诺，在他做完作业后，允许他到院子里面陪伙伴们玩耍。

他很开心，不知疲倦地完成着老师布置的任务。每写完一两个句子，他的思绪就到虫鸣鸟叫的院子里游荡一周。

落笔时，他兴致冲冲地打开房门，准备向爸爸妈妈报告，然后奔向院子。

可令他惊异的是，爸爸妈妈出门了，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光和损坏的电视机。

“爸爸妈妈答应过我的，他们怎么忘了？”

他趴在冰冷的钢铁防盗门上，一遍又一遍地扭动着把手。可这些都只是徒劳，铁门纹丝不动。

绝望的他哭了，跑回房间，一头倒在床上，任由眼泪流淌。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他流出了鼻血，可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去阻止。他像一具尸体一样倒在那里，听着楼下小伙伴们欢乐的嬉戏声，任由血液和眼泪融合在一起，浸湿了床单，醒目的红色缓慢蔓延开来。

随着高分贝刺耳的开门声，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走进房门，看到了这一幕：那个瘦弱的男孩倒在“血泊”中。瞬间怒意横发：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床单洗起来很费劲的你知道吗？”妈妈走上前来拎着沈河的头发，像农民伯伯抓着小兔子耳朵一样，轻松地就把他拽起来了。

上了初中，沈河越发叛逆起来。

他被班里的几个坏学生教唆，在教学楼的厕所里点燃了人生的第一支烟。可这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因为烟还没烧一半，教导主任就进来了。

沈河被妈妈接走。坐在回家的轿车里，妈妈一言未发。沈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妈妈是从医院单位请假到学校来接他的。妈妈的工作压力很大，妇产科医生，经常彻夜不眠给妇女们接生，回到家里都疲惫不堪。

踏进家门，沈河的母亲从阳台上抽出了一根锃亮的铝条，走进跪倒的男孩面前，开始抽打。也就是在这时，妈妈说了从见面到回家的第一句话：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不要脸的东西。”

男孩虽然十多岁了，可依旧还是同学朋友们的笑柄。只因为他“轻湿”，就是爱哭鼻子的意思。

沈河一边哭喊着，一边往相反的方向退让，可母亲抽打地越发严厉。退无可退，母亲换了惩罚方式，开始用铝条戳男孩的身体。

这时爸爸回来了，开门的一瞬间就冲过来，按住了母亲挥动的武器。但爸爸的手臂也被铝条划地鲜血直流。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沈河的腰上也多了一个显眼的“印记”，一个长条形的，白色的，凸出的，由尖锐金属割裂的疤痕。

那天夜里还有个小插曲。温柔的爸爸在卧室里单独教育沈河，告诉他：妈妈这是因为工作压力大，每天要面对是是非非的病人，忙得不可开交，才会发这么大的火。你要学会谅解她。

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奇迹的是，这般叛逆，难以管教的沈河，竟然能顺利升入高中。

老师对他很好，他也渐渐变得开朗。他很迷恋在学校里上课的日子，无论是五点钟起床跑操的，还是躲在被窝里看书，都是他快乐的源泉。

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可那个女孩并不在学校里上学，她读的是卫校；种族也和我们不一样，是回族，伊斯兰教。

沈河在路边摊买了廉价的小灵通，配上电话卡。在上自习，上课时候偷偷与女孩联系，互诉衷肠。他也会在周末找个学习的理由偷跑出去，和女孩在某个角落约会。

可是好景不长。细心认真的妈妈在给沈河打扫房间时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马桶后面的瓷砖，衣柜的顶端，壁画的背后，就更别说床下，窗帘后面这些显眼的位置了。

理所应当的，那部破旧的电话被妈妈发现了。妈妈仔细地翻阅着沈河和姑娘收发的每一条短信，思量着备忘录里煽情的日记语录。在此之后，她还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她拨通了姑娘的电话，和姑娘“协商，交流”。

愚蠢的沈河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天夜里，他如约与女孩见面，女孩冰冷的话语才点醒了他。

“沈河君，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沈河君，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配不上你。”

沈河妈妈的协商起作用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早恋的孩子回到了正常学习的轨道上。

忘了说，沈河在事发之后曾跪倒在母亲面前，头颅像钉钉子一般迅速地，使劲地撞击地面，砸出“砰！砰！砰！”极有节奏和韵律的闷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对于能让孩子回到正轨的这一目标来说，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母亲也坚信，沈河在长大之后一定会对自己....那个词怎么来说来着，哦对！感恩戴德！

沈河，这个十恶不赦的社会青年，还有一个坏习惯，喜欢到网吧里打游戏。

他似乎很依赖那种在网络世界里畅游的快感，每次放学，都会省去吃饭的时间在路边的旧网吧里开一两局LOL。

他唯一的好朋友，陈建圊，经常陪着他在网吧里彻夜不归。饿了就吃泡面，困了倒在沙发上就睡，完全没有一点高中生应有的样子。

可沈河不知道的是，他的妈妈，前世是个侦探。母亲在一次放学前潜伏在校门口的花坛后面，等沈河走出后紧紧跟随。

直到看见两个男孩进了网吧。

男孩回到家里，面色不改地撒谎：“我和陈建圊去打球了。”

坐在一旁的爸爸脸色非常难看，可妈妈的面庞却犹如静止的汪洋大海一般波澜不惊。她娴熟地抬起手机，拨打了陈建圊的电话号码。显然，在我回家之前，侦探妈妈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先是联系班主任，搞到建圊家长的联系方式，再联系建圊父母，询问建圊的私人电话。

“孩子，我是沈河的妈妈。你和沈河去哪了呀？他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很担心他。”

“....”

“别怕，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你的爸爸妈妈的。我就是想找到沈河而已。”

“嗯，阿姨，其实刚才....”

杵在一旁呆滞的沈河突然尖叫起来，眼里布满血丝：“不要说，建圊！不要说！挂断电话！她在套你的话！”

一瞬间地沉默，无比安静。但仅仅也只是一瞬间。

母亲挂断电话，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沈河的脸上。沈河只感觉生咽了一只巨大的辣椒，卡在喉咙里火辣辣地痛。

“孽畜。”

妈妈拿起扫帚，站在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面前，用力地挥下去。

扫帚断了，沈河却没感觉到痛。可能是因为他心中的某些什么东西像断裂的扫帚一般，碎成了两半。

母亲拿着断裂的扫帚柄，重复之前的动作。对象不光是脚，还有腰，肩，头。

爸爸在一旁看着这个逆子，欲言又止，大概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时光飞逝，沈河临近大学毕业。

他距离心仪大学的复试线还有好多分，无疑，他考研失败了。

他学的是一个不太好的专业，再加之大学期间没有认真学习，绩点不高，错过了春招。于是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一米八的个子，竟然说哭就哭了。

沈河独自坐在教学楼后面的池塘边。梦想破灭，心灰意冷。寒风刮起了他的衣角，进去转一圈，又出来了。

他魔怔了，竟然拨通了几千公里外家人的电话。

“废物！我养你干什么。”

“你让我们的颜面往哪搁？”

....

沈河放下电话，可并未挂断。爸爸妈妈的絮絮叨叨还从电话里传来，虽然音量设置了最小，可在几米外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他不想听他们再啰嗦了。

“我就是个废物。”沈河心里想。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必须地提的是，这些只是他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众多事件中的一小部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沈河大抵记不得母亲、父亲对自己付出了多少艰辛的教育了。记忆的碎片往往会在不经意时，梦里，车上，教室里浮现，但很短暂地，很难连接到一块。

他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他们给了自己生命，免费给自己饭吃，免费提供住宿，免费把自己养大成人，免费给予了农村小孩们梦寐以求的上学待遇。

...

沈河的死讯很快就传到父母的耳朵里了。父母专程买了机票连夜飞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在沈河的尸体白布前痛哭流涕。

他死得非常离奇。被发现时，他已经烂得面目全非了，身体因为肿胀散发出恶心的味道。他用一根绳子拴住自己的脖颈，另一端应该是连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按照法医的推断，他把自己栓在岸边的巨石上，然后把巨石推进了池子。对，就是教学楼后面的池塘。绳子泡烂了，自然也就浮上来了。

至于遗书什么的，是没有的。

工作人员在池子下面打捞出他的手机，可早已损坏无法开机。只缠绕着一圈倔强的水草。

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就连他的父母也猜不出他自杀的动机。

按照事后舍友们的陈述，他平时都是很开朗很热情的一个男孩，没有令他伤心的女伴，没有身负巨款，没有被人威胁，甚至都没有不良嗜好。

大家只得悻悻作罢，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功勋卓绝的大人物。死了就死了，地球还是一样旋转。

学校在风头过后还是会继续招收学生，父母没了孩子也还是会到孤儿院领养。

似乎，沈河就没来过这个世界。

沈河，多好的名字。咋一看像是枕河。枕头的枕，大河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