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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咖岛屿故事集-岛南的蛮石婆婆

怪咖岛屿故事集-岛南的蛮石婆婆

作者: 栗子酱liz | 来源:发表于2018-04-03 14:24 被阅读62次

    1

    四岁那年我陪妈妈去买本港鱿鱼的时候,那天早上十一点的风吹到脸上好像来自上帝的吻。

    那时,妈妈刚刚掏出那个用幽蓝鱼眼珠串成的零钱包,就有五分钱从里面掉了出来,银光闪闪地活泼地滚着,引得我一路追,脚上的黄鸭鞋子跟着呱呱叫。妈妈伸手轻轻抓住我细软的羊角辫子:“阿莹不要跑!硬币掉了不要捡也不许追。”

    硬币滚到了一双绿胶雨鞋旁边停了下来,再往上看是件丝瓜藤一样的浅褐色袍子,在往上是蛮石阿婆面团一样柔软的脸庞含着笑。她身上有西番莲的味道,是我喜欢的味道。她转过身去,我在她编织的袍子里仿佛隐约看到一双翅膀的形状,跟星夜里独角兽的翅膀一模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蛮石婆。

    妈妈后来认真地告诉我,岛上的人到了菜市场,如果硬币掉在了地上,从来不捡,留给需要的人来捡,捡了的话就长不高了,这是规矩。

    因此每次我在菜市场看到蛮石婆,她的小手提袋总是满满的硬币,亮晶晶的,有的还粘黏着些许鱼鳞——那准保是卖鱼李伯伯那边掉的。

    在我们小岛的南面,有一片洋人的旧坟,树长得很密,草也发旺。房子只有孤零零一栋,海风肆无忌惮地连年撩着水汽进去,绣球花藤把满屋顶罩得严严实实,开出女人脸那么大的花朵来。蛮石婆就住在里面。

    听说她的爸爸是守墓人,所以她就继承了这房子和工作。有时候我远远经过她家的时候,就会看到绣球花的脸转过来,向我发出果汁味的微笑。只可惜后来的那场消弭一切的大火之后,这些绣球姐姐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蛮石婆现在八十岁了,无儿无女的。她还有个外号叫臭贱姑,因为去她家就会发现塞满了东西,她什么都舍不得扔。在孩子里面,关于她的传说还有很多,说她常常到墓园里和那些百年前的洋人有说有笑,说她的双眼在夜里会像磷火一样发出幽蓝的光,说她常抓老鼠来做成小馅饼。

    蛮石婆看起来不像缺钱花的样子,可是除了给墓园修枝剪草,她白天也常在沿海一带的街道上拾荒,提着她那个上面画着鸽子和花园的大袋子,一路把空瓶子塞进去。傍晚的时候,她会在龙头路的菜市场出现。

    2

    现在我已经上小学了。我们岛很小,日日夜夜浸泡在温暖的潮汐中。海里可以捞起手臂粗的虾蛄和橄榄球大的海贝。我们这里曾是一个盛产美梦的地方,不论是谁,来吸一口湿润的海风就可以在夜里呼呼大睡连做十个美梦,甚至有商人把岛上的风做成芳香罐头,说是可以治疗失眠。

    可我们岛上的人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做过美梦了,起码在我认识的人里面。

    大家早晨醒来,排队买碗糕或者豆花当早餐的时候,都会抱怨。在学校里,我们也讨论这件事,我接连三个月没有梦,而我的同桌,在恶梦里被狗连追了三个月。

    “许久没有美梦出现,海洋的潮气也加倍了。这座岛有哪里不对劲了。”坐在路边晒鱿鱼干和海星干的李伯反复地念叨着念叨着。李伯说,海里最近捞起来的珍珠贝,都不再闪动着粉红色的发甜的那种莹光了。而晒着的鱿鱼干,皱纹也变得比以前多了,没那么放松舒展。

    可这影响不了我。放了学,我还是一个人在路上晃荡,然后蹲坐在我喜欢的老房子前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浮雕。空气里,我在跟老房子说着话,我们老友一般畅谈着,毫无障碍,浮雕都纷纷会动起来,托腮坐在一边或微笑或皱眉。

    可就在一只黑猫越过房顶的瞬间,有颗翠绿的果子突然在我脚下砸烂,把我吓了一跳。那是种长得很像椭圆形西瓜的小果子,只有我手指那么长而已,砸烂了以后会发出“哦~”的一声叫唤并喷出里面的籽粒来。我仰起头,看到隔壁班的一群小崽子追在臭贱姑的后面跑,手里拿着许多小果子砸她,一边砸一边笑闹着:“臭贱姑,臭贱姑(念:go)!两只老鼠卖一块(念:ko)!”

    我站起来,冲过去,挥舞着书包大声喊着:“走啦,走啦你们!再这样我要告王老师!”这句话就是绝招,说没完这几个男生就哄笑着跑开了,我追也追不上。

    3

    “一群憨孩子……可惜了这些佩普基诺。”蛮石婆拿手上的杖子拨弄着那些小果子。

    “啥米?呸补弱?”我回过头来,听不懂阿婆说的话。

    “阿莹,佩普基诺就是这个小果子的名字呀。” 蛮石婆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阿婆,你真的吃老鼠肉吗?那些男生说你捉老鼠吃。”我揉着裙角,憋红了脸问道。

    “哈哈!”臭贱姑笑起来,她的脸庞像一朵大丽花一样肆无忌惮地舒展开,笑得牙齿都露出了一整排,她的牙好齐,一颗都不少,珊瑚一样乳白。"你到我家里吃晚饭吧,吃吃看你就知道是不是老鼠了。去跟你妈妈说一声。"

    回家的时候妈妈正在烦恼中,她做的是鲜花生意,可最近花都不开,也不香了。用手都撬不开花的脸,不论是什么花,统统苦着脸不肯开放。她在正跟爸爸商量着。

    "连平常最随和的夜莲和木棉花都不香了,准是因为岛上的人都不做美梦了。"妈妈皱起她好看的眉心,"我跟你说哦, 这岛上的一切都联系在一起,都是互相影响的。准是这样。"

    "我去蛮石婆婆那里吃饭了哦。" 我细细地叫了一声。

    "哦?"爸爸妈妈停下来对视了一眼,抬起头来应着。

    "那刚买来热热的绿豆馅饼带一盒去。"妈妈把盒子塞进了我手里。

    "还有那只今早刚刚停了的老怀表,帮我还给阿婆。"爸爸递过来那块用海水晶镶嵌出游鱼的怀表,让我放进口袋里。

    他们表情里好像隐约有点悲伤,或许是因为花店的烦恼吧。

    4

    蛮石婆婆家里,感觉随时打开一个柜子,里面的东西都会像喷泉一样射出来。客厅的唯一的桌子上摆满了塑料瓶子,天花板上也挂满了,都是婆婆白天捡回来的。地板上堆着许多玻璃瓶,里面灌着满满的硬币。靠海的窗户挂着一串鼓浪石,海风拂上去的时候,就发出人鱼的柔唱声。

    "哇,阿婆你家东西真的好多啊。"我几乎无处容身,畏缩地倚靠着门口的接骨木柜子,又发现柜顶开了一朵紫花,像个盘子一样打开,上面放了三张餐巾纸,一截榕树须和两片明黄色的羽毛。

    "这三张餐巾纸上面沾染了不同季节的雨,代表了我那时候的心情啊。而那截榕树须砸在我头上的时候,有个小婴儿对我笑了一下,所以我想留下来做纪念。那两片黄色的羽毛,是今天早上我和三丘田海边的那只胖鸟儿交谈时,它给我的回礼。"蛮石婆对家里每个物件都能说出故事来,所以什么都扔不掉。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软藤编的地毯上吃掉了一盘佩普吉诺,六只海里的大贝壳和两只胖婶的砂糖包子。蛮石婆还给我泡了一壶绣球蜜茶,绣球花迅速地在壶里喷射式地开放,又柔软地爆炸开许多星星点点的花粉,浅橙色的蜜香味塞满了整个屋子并开始向外头涨溢。

    "时间差不多了。"蛮石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娘,一脸严肃。她朝着我身后的努努嘴,我回过头去,看到玻璃罐子里塞满的硬币开始放出光来,有两只拳头大的白鸽,帮忙把钱币上的光芒一颗一颗啄下来放到大木桶里。我也想要这些发光的颗粒,就把小钱包里的零钱掏了出来,可很奇怪,它们一点都没发亮。

    "这小岛上滚落却故意不捡起的钱币,才会发亮哦。"蛮石婆告诉我。然后,她掏出了石杵认真地研磨起一些透明的海蓝色颗粒。她说,这是人们忏悔的眼泪结晶,很珍贵,现在她腿脚慢了, 一天也就只能收集到四五颗。

    "把桌上的塑料罐子都拿来。"蛮石婆吩咐道。我用力地抱来了一捧一捧的塑料罐,发现它们里面都孕育着亮蓝的雾。

    "那是这些罐子捕捉到的那些凡是真实的、可敬的、公义的、纯净的、可爱的、了不起的思绪,哪怕就是那么一根细丝,都可以在一天里化成好看的光雾。"蛮石婆把那些罐子全都丢进了木桶里,撒上研磨的颗粒和混合鸽子啄下的光芒,又灌进去半桶晒过星光的井水,瞬时间木桶里如同装着流动的光芒四射的海琉璃。

    5

    那天的月亮照在蛮石婆婆身上的时候,她变成了狼人……当然不可能啦,这又不是小孩瞎编的故事。

    那天月亮照在蛮石婆婆身上的时候,她家里那木桶发起光来。光里面,蛮石婆突然变了模样,美丽得我几乎不好意思看,身上的白裙耀眼夺目,背后展开了翅膀。她对我温柔地笑了,说:“小莹,永远不要用外表去判断人哦。”

    原来,蛮石婆婆是管理梦的人,人们脑袋里的荒地要靠夜晚的梦来浇灌。她为梦土浇水,梦土就开出美丽的花,结出发光的果子。这些果子,可以平定海上的风浪,制造滋养植物的透雨,给黑夜的星添加燃料,让花发出各样的香气,还有很多很多功用。但她最近腿脚风湿发作,白天收集不到太多的养料,所以晚上的美梦也就浇灌不足。

    她告诉我,其实我们岛上像她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比如上个月过世的街角修灯王爷爷,别看他看起来又瘦又小,其实他高大得很,健步如飞。他每天会收集人们翻书时的微风,给夜灯发电。夜那么深,没有这些额外的力量,路灯根本刺不破黑暗。蛮石婆告诉我,老爷爷没有死,只是换了副样子继续在岛上收集读书人的微风,只要看见夜灯还会亮,就知道了。

    而菜市场卖鱼的李伯,其实是统管这片海域的使者,只不过换了一个煤黑的外表掩盖他透明如钻石般的皮肤。李伯最近老是愁眉不展,就是因为岛屿上美梦不够,整座岛都焦灼起来,如同一个加热棒把海水都搅沸了。而没有了岛上人们美梦里结出的果实,海里的珠贝鱼虾都失去了光泽。再这样下去,李伯的脸就要皱成鱿鱼干了。

    她还告诉我,还有,还有很多很特别的人,等我自己去相遇和发现。

    蛮石婆婆说,不做美梦的日子即将结束了。因为她明天就会换一副形态,到时候,又是年轻强壮,可以一夜跑遍全岛了。而明天到来之前,她需要跟一个愿意倾听的孩子说出一切,作为告别,这是规矩。也因此,她邀我来吃饭。

    "我送你回家,顺便浇花。"蛮石婆缓缓把木桶里的水灌进一只手掌大的海螺里,没想到这海螺可以装下这么多水。

    "我在这里待久了,动作也慢了。"蛮石婆指了指自己的身体,"白天收集到的材料也越来越少咯,今天只够浇从我家到你家这一路的。"

    6

    原来每个人睡着的时候,头顶的梦土都会开出一朵小花。

    我家隔壁是福顺爷爷家,他正躺在路旁的摇椅乘凉,可不到八点就睡了。他近来扭伤了腿,得早点休息。蛮石婆笑吟吟地走近,指了指福顺爷爷柔软的头顶,开出来的是一枝凤凰木,可是却沾粘了浓稠的夜,叶子都揉到了一起去。蛮石婆就从罐子里倒出一点发光的水浇灌它,看凤凰木就舒展开来,结出一颗颗花苞,裹着海琉璃色的光晕。

    "在夜里,不做美梦,做的就是恶梦,那花就开不了,果子也结不出来了。"蛮石婆回过头来对我眨眨眼,"用光盐调和一下,福顺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蛮石婆婆用她枯干的丝瓜藤袍子裹住了我,往屋子里走。这个炎热沉闷的季节,入夜了就只想在星光里打瞌睡。福顺爷爷的孙子天恩就趴在窗边打盹,手臂被黑斯蚊咬出一个大包。我看见他的头顶是一朵缅栀子,白色的厚质花瓣发出清甜的香味。"这孩子的花已经快结果了,再添一点点水就可以了。"蛮石婆蘸了点水往花上喷,这缅栀子就在柔光中如同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缓缓地微笑地蜷缩成了一个水晶一样的果子。

    "这颗温柔的果实,可以帮助你妈妈的花店重新发出馨香之气呢,你拿好了。"蛮石婆轻轻地把果实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感觉那果实发出一阵阵的香味,每一阵都不同,我好像置身在鲜花盛放的森林里。先是木棉花厚一点的甜味,然后有九里香的浓烈,随后又是玉兰的清新和浆果树酸甜的香,还有,还有许多好闻的味道。

    7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记得我做了一个颜色鲜艳的梦。我梦见岛上出现了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海域,海水挟裹着斑斓的色彩,鱼好像飞鸟在空中滑行,掠过我的头顶。

    醒来的时候,听见了警报声和嘈杂的人声。楼下阿叔大叫着:"蛮石婆的屋子着火烧了!蛮石婆的屋子着火烧了!" 半个岛上的人都冲了过去灭火,那座墓园旁的房子在海边发着亮光,顶上的绣球花早已化为了火球。

    岛上唯一的消防车奋力地喷着水,大家也拿着自己的脸盆一次次地把海水浇进屋子里。可当整座房子被水浇透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橙黄的路灯下,厝边邻居议论着:"这么潮湿的季节也能烧起来,蛮石婆不走运啊。这样子连身子也没找到,唉。"

    我知道蛮石婆婆只是走了。

    她是个漂亮的天使,没有死,只是离开了而已。我这样跟别人说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悲伤怜爱地看着我,却听不懂我。只有爸爸妈妈会拍拍我的头说,是呀,我们都知道,其他人只是忘了。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花朵一夕之间全部开放,发出的浓烈气味引来了数百只蜜蜂,嗡嗡的振翅声从岛的西面一直传到了东面。我们把所有的紫色白色和粉色绣球带到了蛮石婆滴着水的焦黑房子前面,算是跟她道别。

    我知道,蛮石婆婆只是换了副皮囊,依然存在于这座岛屿的某个角落。只要我还做着带着海琉璃色的美梦,我就知道她来我的梦里撒过种子浇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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