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星辰相期

作者: black小牙 | 来源:发表于2023-02-20 18:37 被阅读0次

“阿谷,不可以剩酒哦。”对面的女生醉眼迷离,盯着他的酒杯,含糊不清地当起判官。

谷恩泽叹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光里面的酒。

住院医师谷恩泽一个月的假期已经过去大半,这十来天,他莫名和尹星星成了酒友,每天相约推杯换盏。尹星星每天想着醉生梦死,他么,想的乱七八糟。

从G国经C市转机回A市,前序航班晚点,谷恩泽没有赶上原定中午起飞的班机。他被迫改签,选了下午起飞,座位选的满满当当,唯独空个最后排。

轰鸣的客机在跑道转弯,他闭上眼睛,困意侵袭。进站的地铁,游龙般的长队,腾空的飞机,他在这些场合中总是不合时宜的犯困,失眠时甚至想去坐通宵地铁。

中途醒了一次,挪了挪脚撞到某物,他低头一看是手机,拾起来塞回座位下的包,向后调低座椅,困的睁不开眼。

两个多小时的航行,沉沉睡了一路,梦里从头到尾贯穿着前排小孩子的哭闹,他皱着眉,坚持做完了梦。

梦里一场考试,他坐最后排,眼巴巴看身边人刷刷答卷。他,一个题都不会。

前一天,尹星星为了项目又熬了大夜,凌晨三点到家,她感觉走路都在飘,整个人像首不在调上的歌。最大的电商节近在眉睫,项目组在筹划整个品牌计划。

切换到居家模式她用了十分钟,躺回床上,身体酸痛疲倦。明明想即刻朝觐宇宙,可双眼一合,会议室的黑板迎面出现,填不上的空白格子烧空创意,是强迫症的温柔乡。

想要无限流量,想有奇妙创意,还想达成业绩目标,黑暗里她翻着身忿恨,甲方是持械逼迫她打开潘多拉盒子的强盗。

喧嚣的来电铃声持续不停,她闭眼挂断两次后不耐烦地接听:“快递麻烦放门口——”

“星星,外婆下病危通知了,快回来。”电话里嘈杂的人声让她一时无从分辨这句话是否是说与她的。

“外婆,不是普通感冒吗?”鼻腔泛起酸涩,她追问着确认。抱着一百个不相信,还是匆匆下床,一边接电话,一边拖出登机箱,胡乱塞衣服。

“转成肺炎了,有些严重,你买最近一班飞机,我先挂了。”混乱的背景声里,她清楚听见母亲吸了吸鼻。

尹星星强忍眼泪,一通电话拨给老板,老板贴心,批了一周的丧假。

两个电话抽掉身体大半的力气,她空坐几分钟,撑着走到冰箱前,拿出啤酒,喝空半罐找回四散的神志。

从小和外婆生活,是她最亲近的人。她至今二十六年的人生,外婆陪伴了十五年。尹星星耳濡目染她的好画艺和慢脾气,也延承她深沉寡言的性格和喝酒恶习。

临近上班,手机震动不停,各个工作群陆续苏醒,她开启新一天的仪式感是积极回复群消息。今天例外,航班在下午,空出的时间她赶了几页活动方案,喝掉三罐啤酒。

成年人的理智时时刻刻占着上风,失控、撒野、胡闹被隐藏在妄图中,它们大多见不得光,善于在黑暗里膨胀。酒精是飘渺的出口,是小部分人的良药,浅浅抚慰身处漩涡的可怜虫。

尹星星拖着登机箱,脑子里带着未完的工作,和外婆会被救治好的侥幸,迷糊地上了飞机。在起飞时她昏昏睡去,回到外婆的老房,墙上老式挂钟敲出十二下寂寥的声响。

梦里没有外婆的身影,一枕槐安。

怀着重重的心事和回忆,下了飞机,尹星星直奔医院。

谷恩泽在行李转盘处等待时,包里手机震了,拉开随身包的拉链,两部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机赫然贴在一起,其中一部显示几个未接。

他皱眉回想,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回神过来,超大行李箱已途经自己转去北极。

无解。再抬头看到行李箱第二次路过身前,探身提进手推车,向出口走。

留学八年,期间他从未回国。在理论学习与考试、临床实习和拿执照中度过数个学年。每每在图书馆折磨海马体,数十科厚重的非母语医科文本堆在面前,他安慰自己,人生八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努力,其余八分之七等待运气和奇迹,账面不亏。

手机又一次震起来,扰乱他的回望。对方十分执着,他按下接听——

 “星星,你到医院了吗?外婆走了……”背景音吵嚷,一个女声在问。

恩泽一愣:“额,我在飞机上捡到这部手机,请问是在人民医院吗?我可以送过去。”

丢了手机的人堵在去医院的路上,浑然不知。

恩泽拜托司机改道去医院,习惯性翻出口罩戴上,思考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那个在几万世纪前第一个死去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去多大的恐惧和悲伤。

陌生手机不时震一声,他拿出看看又放回去。失主似乎开着所有的软件通知,晚餐提醒,国际时事,热搜话题,只消几分钟,全宇宙的运转都捧于掌中。

谷恩泽推着大号行李箱站在医院门口。他是本市人,记忆中的医院样貌依稀尚存,可当他穿过宽敞的停车场找不到住院楼时,才切实感受到岁月变化。

以为时间是缓慢向前的,脚下的路历经春夏秋冬,风吹雨淋,总是老样子,回头,没有人同他挥手再见,向前看——

——前面有人跪在地上……

他推着行李箱跑过去,单膝跪在一侧,边问边打量她的状态:“你还好吗?”

女生哭的脸色通红,身体一抽一抽的,气喘的飞快却不均匀,两只手背贴着地,手指僵直的蜷在一起。

恩泽看个大概,心里有了数,他扶着女生坐回地上,嘴里说着:“不要太快呼吸,我是医生,跟着我,慢慢吸气和呼气。”又握住她的手,用了一点力气按摩,缓解手指的僵硬。

但她哭的太厉害了,状态完全失控,两只胳膊紧紧贴着肋骨,愈发僵硬。腿似乎也是麻木的,不自然的歪在一边。

周围无人路过,恩泽扶着她,紧皱眉头,回想过度呼吸综合症的急救方法。不出片刻,他把人兜在怀里,从随身包里翻出口罩的塑料包装袋,折成一个筒,小心的罩住女生的嘴巴和嘴,手指按住包装袋边缘,继续引导:“放慢呼吸,平静下来。”

三十寸行李箱挡住身处呼吸风暴中的两人,女生的窘迫只有医生看到。恩泽耐心安慰:“不知道你因为什么难过,但你再这样哭下去,我就得送你去急诊了。”

距离过近,他无法忽视眼前的人。一顶冷帽盖住雾蓝色头发,白色外套和黑色牛仔裤,个子不高,左手腕最细那截正中间有一颗棕色的小痣,被腕上红绳遮的时隐时现。

许久,女生平复下来,从他怀里脱离,无力坐在地上,红着眼跟恩泽说着抱歉和谢谢。他才看清她的脸。

柔和的眉,褐色杏眼,嘴和鼻尖哭的红通通的,衬的皮肤更白净。恩泽脑中冒出“破碎感”三个字。他慢慢站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低头看看女生,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握成空心拳,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俯下身再次确认:“现在好些了吗?”

女生抬头,手臂残留着刺痛感,哭太久眼前的人是模糊的,好在呼吸正常了。抹掉脸颊的泪,她哑哑回道:“谢谢医生,好多了。”

待他找到住院部,陌生手机震动,对面等不及一般,与站了十分钟的他交代:“我等了半天没等到你,实在急着去殡仪馆,你是本市人吗?把你的住址给我,我让失主上门找你。”

坐了半小时,尹星星踉踉跄跄走回了外婆家。开门,客厅落地窗外正在日落。她靠在外婆的摇椅里,看橘色夕阳下沉到地平线另一端,无声痛哭。哭累了视线转回,阳台里开了几十个四季的长春花蔫了,起身给它浇了水。

眼前这些绿植,外婆在家时,永远葱葱绿绿,生机勃勃。

外婆在,家里有很多永远。外婆走了,所有事物都有了保质期。

外婆喜欢喝一种豌豆入曲的浓香酒。口感粗犷不够柔和,但是有淡淡豆香,在嘴巴里辗转几次还能喝出一点点焦糖味,尹星星偶尔偷喝,外婆发现后会骂她。

她没去殡仪馆也没参加葬礼,独自打扫了所有房间。还喝了豌豆酒,喝不出什么味道,寡淡如水。

晚上躺在床上,从左侧躺换成平躺再换成右侧躺,泪水流进嘴里。墙上吵闹的老式挂钟停摆了,默然不语。

母亲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推进放满热水的浴缸。她渐渐蒸出清醒,是啊,告别总会来的,会有什么人从未经历过死亡吗?不会的。或许全世界最后一个逝去的人,才等不到悲伤。

洗掉满身酒气清爽回血,她才发现手机丢了。母亲说了一个地址,让她自己去拿。

路过外婆买酒的夫妻店,她习惯性走进去,再出来提了两瓶豌豆酒。店铺老板同她寒暄:“尹婆婆还好吗?最近没见她来买酒呢。”她轻轻皱眉:“她很好,谢谢老板惦记。”

门铃响起,谷恩泽看到可视对讲里的雾蓝色头发,微微一怔,下意识按了开锁。

手机和他的随身物件一块被放在茶几,通知信息震的没完没了,第二天弹了低电量提醒。充电时,恩泽不小心看到信息:星星,我累了,分手吧。

她不仅没关app通知,连信息都没设置隐私,开着具体内容。

无意窥探到秘密,他直接按了关机。

开门,女生穿一身黑,手臂别着孝章,他认出她。不哭的她,有种冷漠而乖的气质。

恩泽很顺手地接过来她提的酒,心里感叹谢礼粗犷。接过时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恩泽了然,主动开口:“不用这么客气,你先进来坐,请你喝杯茶。”她没拒绝。

引人坐进沙发,他端了热茶放到茶几,转身走到电视柜拔掉充电线,把手机递过去,解释道:“手机昨天没电关机了,现在充好了。”

说完补了一句:“不过你再看看,是你的手机吗?”

她接过手机,开机,输入密码,成功解锁,一瞬间未读信息更新百条。她叹口气,抬头向对方笑笑:“是我的没错,谢谢你。”

还不知对方的名字,她握着手机自我介绍:“对了,我是尹星星。”

先于介绍就知道的谷恩泽,依然勾勾嘴角:“你好,我是谷恩泽。”发觉女生没认出他,他没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那个,你手机收到很多消息,你先看看。”

星星嗯了一声,低头查看手机。她粗略的翻着私人信息,偶尔敲字。刻意不理会数个顶着99+的红色圆点的工作群。

谷恩泽忽然紧张,她会看到那条分手消息的,她外婆刚刚去世,她还会哭到呼吸碱中毒吗?身体下意识动了,他起身开了电视,随手拨到某个正播着密室逃脱综艺的频道。

眼睛盯着电视,却也清楚看到另一端沙发里人的状态,她在举着手机,她所有动作定格。

密室里的尖叫和笑声衬托房间的安静,恩泽有些不自在,他再次开口:“不好意思我有点唠叨,但你的脸色很不好,喝点茶吧。”

仕女茶带着佛手柑香气,几口下去清醒许多。她这才察觉男生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

放下空茶杯,她手撑着沙发站起来,同谷恩泽说:“抱歉,你还有事情吧?我先不打扰了。”说罢向玄关走去,又停在门口道谢:“谢谢你的茶,谢谢你捡到手机还给我。”

谷恩泽跟着起身,贴着沙发站着,一时没说话,看着女生穿鞋,穿好左脚穿右脚,直到她的手压在大门扶手上,他才追出来,说着:“正好我要开车出去,送你一段吧。”

尹星星立在大门边,心不在焉的说嗯。

走到玄关他又折返,忘了关电视。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和车钥匙,同尹星星一块出了门。

从电梯到地库再到上车,俩人都没说话。一个被突然分手淹没语言能力,一个知晓太多选择闭嘴。可每日诊断病患的谷大夫还是不忍,提醒副驾沉默的人:“安全带记得扣。”

尹星星很乖的听从,礼貌的说了谢谢。

车开出地库,他扭开电台调到音乐频道。问女生:“尹星星,你家的地址是?”

问了两遍等到回答:“抱歉,麻烦去迦南,它离你家很近,你把我放在那儿吧。”

迦南是谷恩泽家附近的酒吧。

待他兜了几圈等到车位,走进迦南。找了很久才在人群间隙看到一小块蓝色,尹星星坐在吧台最里面的角,把自己藏的结结实实。面前的酒喝空了大半杯。

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接听,KTV的喧闹震痛耳朵,发小大智在喊:“谷啊,怎么还没到?”

他回道:“临时有事,你们玩吧,改天我请客,出来吃烧烤。”

大智不听:“不行我今天必须要见你,你在哪儿?”

揉揉眉心,谷大夫撒了谎:“我感冒了,吃了头孢不能喝酒,不去了。”说着挂断电话,全然没听见那边的疑问:“不对啊?我听怎么这么吵啊,在哪个吧蹦呢你?”

他在尹星星身后找到一个单人卡座,点了一杯果汁,梳理两个人的相遇。

他推测是飞机仰角上升时,手机从前排滑到了他脚下。两人阴差阳错在医院相遇,他救了她,错过归还手机的时机。

当她主动来找,他自己又错过表明身份的时机。现在局面变得被动,女生毫不知情,重逢成了他一个人的意外之喜。

酒吧人声鼎沸,谷恩泽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寂静宇宙。他的眼神落在吧台边那个孤单的身影上,专注而柔软。

幼时他喜欢坐在餐桌旁,观察料理台后的母亲做红糖饼。开始下一步前,母亲会同他念叨,“我们该和面啦。”、“我们要找找红糖罐啦。”他听不大懂,但目光会追随母亲每个动作,开心的不得了。

那是他喜欢一个人的习惯。

玻璃杯外壁挂着一层细密的水滴,尹星星的酒喝的冰凉又难过。酒精弥漫皮囊,混浊脑中仅有的一丝清明,被四面八方的遗憾围困。

十年前,外公在她生日那天去世。十年后,外婆与她不告而别。两年前,前男友胰腺炎复发她心急没关好门丢了猫。两年后,前男友说他爱上了别人。

握紧空杯,情绪混乱到全身发抖。她大声唤来伙计:“双份灰雁,加冰。”

烈酒如火,一路向着那团遗憾蔓延。清醒时燃不起的焰,裹挟东风凶狠灼烧。

喝到第三杯,右侧伸来一只手,盖住了她的酒杯,手指纤长,指甲齐整干净。她侧头,认清来人后嫣然:“阿谷?你也来这儿喝酒吗?随便点,我请你。”

飘渺的出口忽然清楚了,一个白衣黑裤的人倚在门口与她对视。白天顾不上细看,居然浓眉清目,眼神温柔。

酒精掌控理智,想任意妄为,想把身后膨胀的情绪,全部甩给他。她拍拍身旁的座椅:“怎么能让我们帅哥站着聊天,来,坐着。”

等待伙计的几分钟里,恩泽的手没有离开她的酒杯,尹星星支着脸颊,手指沿着玻璃杯口的轮廓,顽固地把圈画在他的手背。

灯光昏黄,她那被伏特加烧出的粉红色眼尾,好像烫到他的心,恍然懂了想再见她的原因。想到这一点,他掏出手机,递上自己的名片码,凑近她说:“尹星星,我来当你的酒友怎么样?加个好友吧,到时候约酒。”又晃了晃手机,“你看我们的手机长的一模一样,我们很有缘。”

音乐撕心裂肺,尹星星跟着摇头晃脑。她听见酒友和约酒零碎的词,又看到恩泽举着名片码,配合着拿出自己手机,加上了好友。

凌晨一点,恩泽送尹星星回了家,见到她的母亲。她披着晨衣接过星星,对恩泽反复说着感谢。

第一次约酒,恩泽和尹星星喝到凌晨两点,第二天他在晚上十一点醒来,一夜双眼炯炯。明明回国了,却过着G国的时间。他不甘心,喊来发小,用一顿牛排换出秘籍。

第二次,他吃了两粒强力解酒药,喝之前盖住尹星星的杯说:“先说好,晚上约酒,白天你要陪我四处走走,我一喝酒就消化不良。”她没有拒绝。

也不是一直闷头喝酒,间隙里两人聊了很多。尹星星的酒瘾是来到这家公司沾上的,带团队扛着业绩目标,拼了几年已经厌倦。经常,十点上班先喝两罐啤酒打底,最多一天十罐,很久了。

“很蠢吧?可是喝酒好快乐。”三杯灰雁喝完,她的自嘲带着浓浓醉意。

谷大夫不自觉背起两天前看的药理学。酒精被归为一种抑制剂,它看似让人放松享受美好,实际上却会加重抑郁。

可他两杯的量到顶了,针对酒精依赖的治疗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也知道此刻说少喝点,对她来说是一句有用的废话。

但上头的谷大夫依然不简单,他点了两杯果汁,缓缓开口:“想快乐很容易,想不想听阿谷的故事?”

他讲了当住院医凌晨3点起床的时钟错乱,讲了轮换到急诊室拼尽全力救人。成长的轨迹沿着漫长医科蜿蜒向前,从梦想到站稳脚跟,日子清苦又自律。

伤心人蹦完归家入梦,酒吧空了一半。卡座里,女生喝着果汁,没再叫酒。

凌晨,他约了代驾送星星回家。到家后,他翻出书柜里有关成瘾治疗的书,放在枕边。

第六天,老板发来信息安慰星星,委婉问起是否买了返程机票。星星回了在看,心里却冒出别的念头。

白天里恩泽带着星星刷街,他逐渐习惯星星喊阿谷,港风大哥味的绰号。因为她说:“恩泽太诗意,喊阿谷喊个一百年都没问题。”

依赖源于酒精的情绪改变作用,让人走入恶性循环。需要改变行为方式和控制酒量,防止酒瘾复发。

谷大夫定了医嘱,严肃贯彻。他带她去吃A市大小知名的餐馆,从早餐吃到宵夜;去坐摩天轮,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去新开的酒吧捧场,把她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

他还建议:“辞职吧,走一走,看看新风景。”

第七天,尹星星把改好的终版方案发到工作群里,抻个懒腰,起身从冰箱拿出冰镇果汁,站在窗边小口的喝。回想着恩泽的话:“我没有什么大目标,只想做好眼前的事,喜欢某个牌子就一直买,买到它退市。喜欢吃鱼,买了五本做鱼的菜谱,你随便点我都会。喜欢医科,就去最好的医学院学习。”

“因为,”最后他说:“望山窥荷,人要做最好的自己。”

才一周,她对酒的惦记在慢慢减少,外婆的豌豆酒她再没动。都怪谷大夫,天天吃这吃那,哪有多余的地方装酒。清醒的时候多了,难过都加速代谢。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人无法向后,唯有从容向前。

回到桌边,登陆邮箱,写辞职信。

热闹的KTV,大智握着一罐啤酒追杀角落里聊天的两人:说!谷大夫感冒那天你俩是不是在一块蹦迪呢?那天我赤巨资开了轩尼诗为你接风,你还放我鸽子!”

阿谷笑着拆穿他:“别闹,你肯定从你爸酒柜里偷的,我还不知道你。”他偷偷瞄了一眼星星,又说,“反正你喝多了,你哪知道我在哪里。”

星星悠悠喝着菊花茶,没有理会他的一语双关。

大智炸毛:“臭小你忽悠我,来来来,今晚必须喝倒你。”

他这一醉,差点错过星星的航班。上了车他说开快点,司机称职领会。下车他心想,幸好不是按踩油门计费。

一路疾走,终于在安检口看到了熟悉的蓝色头发。她举着手机打招呼,在电话里笑着同他说:“醒这么早,酒量进步了。”

他走到离她很近的距离,递她一张纸,嘱咐道,“这是医嘱,好好阅读。”星星接过来,小心放进口袋。恩泽低头看着眼前的女生,终于情不自禁地抱了她。

隔着移动护栏,他紧紧搂着女生,四周被暖洋洋的发香包裹。他轻轻说着话。

过了很久尹星星也没想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很温柔。

一个月后休假结束,阿谷回到G国。大智发消息问他追到没有,他说没有。他偶尔看看她的朋友圈,她画了很多水粉画,色调柔和,就像她的好脾气。谷大夫看不出个所以,每条恨不得按一百个赞。

认识星星之前,自律的阿谷大夫每天早出晚归,认真诊治病人。

认识星星之后,他偶尔下夜班会早早回家,碰碰机会等到女生加完班,跟她视频聊聊天。隔着几片大陆和海洋,两人能从阿谷的深夜聊到星星的清晨。

三个月后某一天,阿谷收到一个国际包裹,里面是一枚平安符。贺卡上写:生日快乐。祝夜朗星耀,日照福光。阿谷大夫这辈子别想着戴首饰了。小小的平安符放在钱包里。落款是星星。

尹星星在寒风起时正式离职,交接完所有工作,办公桌的旧物被毫无留恋的丢掉,与同事们相拥告别。回到家,她认认真真的打扫房间,喝完的没喝的酒,分开两个袋子丢在垃圾桶。

收拾完,泡了一杯热茶,佛手柑的淡淡香味飘出,她感到轻松自如。

为了看新风景,还有事情要忙。

圣诞节,阿谷和星星短暂的聊了会天。透过屏幕,他看到星星身后两个超大的行李箱,不禁好奇:“尹星星,你要出去玩吗?”

尹星星笑意连连:“嗯,去看新风景。”随后推说要收拾东西就下了线,没忘说圣诞快乐。

感觉落寞,熟悉的场面,像每个治愈后的病人不会再来医院。算算时间,和她相识,不过百余天,他没有一点把握。

关掉电脑,躺到床上,谷大夫丧气地用手臂挡住眼睛。

飞机横跨格陵兰岛的时候,尹星星正举着橙汁,酸甜的果汁触发了某些记忆,她想起阿谷同她表白的零星片段。

“我没什么大目标,”他又一遍说起,转去另外的方向,“救治过很多病人,恪守希波克拉底誓言。我最感慨的,是能在最需要的时候,诊治伤处。医生像某种速食安慰剂,快速缝补病人的支离破碎。但总会有太多来不及,活在当下抵挡不了无处不在的不告而别。”他有很多遗憾,甚至比平常人还多,麻木是表象,病床里的人还等着纾解痛苦。

“我怕今天不说,走出这间酒吧的门,会再也无法见你。尹星星,我喜欢你,出于某种心疼的喜欢,出于某种想要保护的喜欢,但他们都指向你。”

醉醺醺的人影,眼尾好似红着,很有脾气地反问他:“为什么,说完支离破碎后要说表白?我会消化不良。”

酒精让人冲动,说出不由自己的话。谷恩泽后知后觉的总结,单方面表白过于冒险,是他选错了时机,甚至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同前两天一样,阿谷没有等到星星上线。三天了,联络不上。她是不是又哭了,是不是又在哪里流泪喝酒。隔着几片海,他仿佛连结了一根神经在她身上,甘愿被拉扯的东倒西歪。

叮,门铃响了。想着定的披萨到了,他没什么精神的下楼开门。路过窗边的时候,从早晨开始飘的雪此刻已盖满大地,像他的心情,一片空白。

冷风沿着开门的弧度灌入,他被吹的睁不开眼,有几秒没有认出来人,零钱握在手里忘了递。

尹星星站在门口,雪花落满头发和肩膀,她眨眨眼:“今天雪好大,我看了黄历,这几天都是适合搬家的日子。”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已经在门廊站了好一会。怕他不来开门,怕惊喜变成独角戏。

“我搬到了你的隔壁,嗯……隔壁的学生公寓。前几天到的,一直在整理。”面前男生的快乐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红酒,飞速拉她进屋,轻轻抹走她眉间的雪,认真地观察她。

“哦,为了给公寓阿姨留下好印象,我要早些回去。”她依然笑着,扯下线帽,露出雾蓝色头发。“今年的最后一天,来跟我们谷大夫打个招呼。”

“没想到吧,能在这里看到我?”她拒绝了阿谷请她进屋坐坐的邀请,穿着厚厚的大衣站在玄关,“不过,认识你之前,我也从没想过我能来这里。”

“谷恩泽,新年快乐。谷恩泽,这一年你辛苦了,新一年,又要麻烦你了。我戒酒了,你的旧医嘱要更新了噢。”话如灯火,心里黯淡的星幕被点亮,星辰的光芒耀眼,胜过月光。

星星急着赶回公寓,阿谷在玄关默默站了很久。他想,只是捡了一部手机,为什么还见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生时刻?

“因为你在,我就选了这儿,你也许忘了,但我记得,你的表白是醉着说的,不算数。我的心动是表白后有的,也约等于不算数。我们要重新验证。”她静静站在那里说着,脸上看不出时差带来的疲倦。

“不要想了,你想不起来的,为了不让你想起来,我特意换了酒,反正一掺酒你就断片儿,我很善良吧?”雾蓝色头发离开时坏笑满满,一脸得意。

被冷风彻底吹清醒,他想破头也想不起是哪一天跟星星表过白,他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G国的大雪也跨了年,可坏心情没有跟着一起,它被迫停留在旧岁。嫌雪已消,终可火内栽莲。

艺术研究生第三年,阿谷下班开车接星星去新开的餐厅吃饭,两人用着同款手机,同款平板电脑,同款山地车,同款登山鞋,和……同一个家庭住址。

“阿谷啊,你说,世界上那么多治愈电影,书店里每时每刻卖出心灵鸡汤,它们真的安慰到人心了吗?我觉得80%没有吧,因为人的怠惰和悲伤是动态的,但影音资料是静态的,一棵树怎么能拯救一只逃亡的鸟呢?一位博学多才的老者也不能让没复习的少年获得满分。”她看着莫兰迪色的电影碟片封面,感慨道。

“我的结论是,它们本身是自带安慰元素的,诸如心情不好的人看到《你今天心情好吗?》这几个字,或许会感到某种安全感。但好像也不对,人们对安慰的提取来自双方身处同个立场,更容易理解和感同身受。所以你说的,人要做最好的自己,这句话本身无法安慰我,但我一步一步朝它靠近后,才有了重生的感觉。对吗?”她接过阿谷倒的一杯果汁,拿在手里。

阿谷把手里托盘放到一旁,在尹星星身边坐下:“实际上,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人的思想是复杂的,如果过久的困在某些状态里,无论看什么治愈系,只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资料都起不到安慰作用。”电影已经播完,幕布上正一行行跳着演职表。

谷大夫耐心讲着,“一个人的抑郁情绪很容易持续,它被保护在身体里面恶性循环,降低活力,提高退缩行为,甚至引发一些消极举动。”

“所以为什么治愈电影治愈不了人心,因为恐慌和焦虑藏的太深,它们会选择性屏蔽这些内容。真的想治愈,或者说安慰,要从外干预,从内打破。”

“你的改变并非完全因为我这句话,白天晒太阳,认识新朋友,都是脱离坏心情的方式。正面的生活事件和社会支持,特别是‘好朋友’的,共同作用下,才会让悲伤恢复的更快。所以,你觉得安慰有用吗?”尾音拖出重点,谷大夫的小心机被轻易捕捉。

“我觉得,谷大夫骄傲了,要不我们还是看看恐怖片吧,清醒一下。”怀里的女孩坏笑着,指着一张鬼哭狼嚎的封面。

“尹星星,你克制点,不要恩将仇报。”谷大夫揽紧怀里的人,轻轻地吻在雾蓝色发梢。

罗滕堡的玫瑰色夕阳笼罩整个中世纪小镇,包括某位颈间的一枚平安符,它正闪闪的,折射出一缕旁若无人的微微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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