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傍晚,光线浑浊暧昧。他在书房写字,她在厨房做饭。
他将飘向远处的思绪凝固成一个个字,铺满一张又一张洁白的纸张。“……她的灵魂是透明的,非要缀上碎花和花边,才能勾勒和描述它的形状。”写“状”字最后一笔,按笔的力气太大,把纸戳破了。塌陷的伤口,汩汩往外溢出黑的血。
他点燃烟,吸入一口,吹出一个小烟圈,又吹出一个大烟圈,烟圈互相扩张,试探,拥抱,最终消散不见。
直立的墙壁贴有小碎花的壁纸,像牢笼一样将他困住,他像濒临窒息的鱼,无力又猛烈地呼吸着含有尼古丁的空气。很快一根烟抽完了,他将烟头狠狠按在桌子上,桌布烧出一个黑窟窿,他满意地笑了。
室内光线愈发暗沉,该吃晚饭了。他打开门,迎面扑来一阵久违的香味,他不禁吞了吞口水,是卤肘子。
“对不起,今天晚餐有点迟。”
她系着碎花小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笨拙的样子显得滑稽。见他没有回应,她呆了一下,又转过身去。
锅里,剔去骨头的肘子被五花大绑,卤水咕嘟咕嘟漫出锅沿。她把火调小了,卤肘子不能急,小火慢炖才能上色入味。
抽油烟机坏了,她本来想补充的。然而话没说出,眼泪怎么就出来了。起锅前该加盐还是加糖呢?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他重新把门关上,食物浓烈的香气隔绝在外。为了和食欲对抗,他翻出一张干净的纸,细细描画勾勒他的灵魂。
八角陈皮十三香和炖肉的香气从门的缝隙里钻进来,紧紧缠绕捆绑了他。脑海浮现出第一次带她回家时,母亲隆重地端上这道工序复杂的大菜,她对着肥肉偷偷皱眉的样子。他爱吃软糯肥腻的卤肘子,她却总嫌大味油腻。
“吃饭了。”她敲门。
他阴沉了脸出去,大喇喇地拖来椅子坐下。椅脚在暗花纹的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锯开他和她面前稀薄的空气。
她赶紧将饭菜端上桌。色泽金黄的卤肘子装在印花金边的碟子里,香味扑鼻。
“趁热吃,我特意去跟妈学的,妈说你从小就好这一口。”
她往一只高脚水晶杯里倒酒,手微微颤抖着,同样战栗的还有她小巧丰腴的身体,像一朵风中的紫薇花。
他夹过一块肘子,蘸了蒜泥陈醋,正要大快朵颐,她幽幽地开口了。
“她会给你卤肘子吗?”
他僵住了饕餮的动作。她竟然知道了。
他想借机发脾气,掀翻面前全部印花金边的餐具。他还要去西藏寻找曾经遇见的有故事的女孩,让高原干冷的朔风一遍遍敲打他们的灵魂,直到紧紧地熔合。
肘子散发出熟悉的家的味道,他无力抵抗。
“快吃饭,瞎说什么呢!”他撂完话便开始吞咽,五味杂陈。
她没有深究,淡淡地问:“第一次做没把握,是这个味吗?”
“多做几次就好了,”他顿了一下,又说,“餐具不对,明天和你去选一套哑光的粗海碗,装肘子合适。”又挑了块瘦的放到她碗里,“你也试试,好吃。”
她应允着,一丝笑容自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像房间里又一朵破碎的花。
酒饱饭足,他重新铺开一张新的纸。他写下了什么,又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卤肘子江湖策马 东篱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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