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这两句听起来像是充满佛道意味的民间俗语,其实是出自李白的作品《拟古十二首》,是他有些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古诗十九首》味道的作品。
这两句出自《拟古十二首·其九》: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拟古十二首》虽然是组诗,却并非一蹴而就,表达的内容也是各说各话,并无关联。有写行旅之苦的,也有叹遇合之难的;有感恨人生苦短的,也有劝人及时行乐的。全诗或借题发挥,或直抒胸臆,颇得《古诗十九首》韵味。
这首《其九》是李白的纯议论诗歌,也就是说并没有写景、叙事之类的内容,只是发表议论,是李白自有的生死观、人生观的直接体现。李白是个道士,是入了道籍的,而且作为李唐国教,道教思想对当时的文人影响非常深。
从道家思想来看,万物都是“道”的下化,世间万物不过是“道”的入世形态,人生百态都只是“道”在变化时的一种临时表象。所以才有后来黄庭坚的“此身天地一蘧庐”——我的身体,不过是天地间的大道暂时休憩的一间房子罢了,等到房垮了,人死了,大道就会回归到自然中去。
在道家(道教)思想来看,人不过是“道”所寓居的一个躯壳。生,是“道”和肉体的联动;死,是“道”和肉体的分离——或者说肉体也转化为“道”的一部分,回归大道才更合适。那么以原有之“道”的角度来看的话,人生一世,不就是到世间来走一遭,历练一番,或者说旅行一次?相对于其它世间万物来说,在我身体中的“道”,不就是一个过客么?当我死去了,我“道”归大道,这才是真正的回归。
这样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李白是站在“道”的角度看人生。当然,这里用的“生者”是指“道”寄存、联动的肉体,而“归人”实际上是指“道”的回归,用“人”来指代是一种通俗理解,也符合诗歌的韵脚。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我们来这世上走一遭,活着的时候,都是过客,只有死去,才能真正归于安宁。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天与地犹如一所迎送过客的旅舍。人生苦短,古往今来有无数人为此同声悲叹。
生死之离是从来无法改变的。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在仙界,嫦娥虽然获得了长生,却只有月宫里的兔子陪伴,而那高两千丈,大两千围的扶桑神木,都已经被砍做了柴火。
世事沧海桑田,何必长生痛苦。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在地府,白骨寂寂无言,不记生前繁华,就好像苍翠的松树自生自荣,无知无觉,对世事、季节的变化身处其中却茫然不知。
那些长存的所在啊,却没有精神上的认知,有什么意义呢?
“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悠悠人世莫不如此,一时荣华实在不足珍惜。
人的意识一旦离开躯壳,一切都没有意义,更何况短暂人生中的一时荣华富贵?切莫搞错了人生中的重点,自拘于声名利禄,浪费了能够思考、思想,人生真正意义上存在的几十年啊。
李白的这首古风,充分表现了他强大的思维能力,从生死谈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不失控。他的想象力特别新颖、诡谲,有如天马行空,纵意驰骋,在艺术表现上鬼斧神工,匠心独具。
仙界的长生让人羡慕,“月兔空捣药”句中,一个“空”字,就改变了常人认知。扶桑是神树,却被用作了柴薪,一扫传统的瑰玮形象,异军突起,出奇制胜。常人多用来形容春天生机勃勃的“青松”,在诗人笔下却成为无知无觉的代表物——至少在我们今天的认知中,这种看法相对于人类精神来说,不能说是不对的。
这种超前的、跃出常知的思维,与李太白的道家思维有关,也与他超卓常人的文采有关。天底下的道士多了去了,有几个能真正思考这些问题,又有几个能够通过诗歌艺术表达出来?此诗的艺术构思超凡拔俗,出人意料,给人以特别深刻的印象,富有创新的艺术魅力。
总的来说,李白的这首作品,句句可做金句,亦可做人生警句。
这来源于诗文背后的人生思考——道家哲学思维的深邃强大以及李白高超的个人文学素养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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