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鸯,和我一起去做街头艺人吧。去浪半年,写本街头艺人的书——《中国街头艺人实录》,书名我都替你想好了。”
我的街头艺人朋友有山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陷入极度纠结的状态去思考,思考一件事,这本书有人看吗?出版社不接这样的书稿怎么办?
有山似乎察觉出我的为难,又道:“路上自有一切之缘分。”
话谈到这份上,如若不立马走,有些对不起有山的邀请。我一旦想到他真挚的眼神要暗淡下去,我缓缓垂下头,不能让他失望。
“有山,你现在在哪儿?”
“桂林阳朔。”
“等我。”
当天我买了一张从崀山去桂林的班车票,崀山至桂林,90公里,走的盘山公路,约3-4小时。桂林至阳朔的高铁20分钟,半天功夫能到。中午出发,到达阳朔,夜幕时分。有山住在朋友的客栈,骑着小电动车来车站接我。我站在街边等有山,一波又一波载客的司机不厌其烦地来和我搭讪、骚扰我:“坐车吗,去西街吗?”
我从桂林去阳朔,坐车还闹了几出乌龙。从崀山坐车去桂林,在桂林汽车客运北站下车。汽车客运北站紧邻高铁北站,下了班车能够马上坐高铁去阳朔,我喜滋滋的以为不用打车,走过去便是,几分钟的事都不叫事,太方便了。当我背着大挎包(其实挺沉)走到高铁北站,看也没看就在自助售票机上买了一张去阳朔的高铁票,进站时,仔细瞧着票面上写着“桂林西”,有那么一瞬间,天空是黑色的,我晕眩了两三秒。
不过,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秒速镇定下来,转身就跑,虽然挎包越来越沉,像一双无形的手拖着我的半边肩往下拽,我还是飞驰电掣般秒杀空手走路的旁人。跑到街边,迅速抢占了别人叫来的出租车,不顾别人不屑的眼神,因为我没时间去看那个人的脸色,估计不大好看的,让司机往西站赶去。紧赶慢赶,总算在开车前三分钟赶到——北站到西站真TM远。进站时因为下雨地滑,又急着跑去检票还摔了一跤。
桂林至阳朔的高铁时长是20分钟,原以为不远。到达阳朔高铁站,再去阳朔镇,还要坐高铁专线班车,约一个小时左右。当我第二天从阳朔去兴坪时,我才从有山那里知道,阳朔高铁站就在兴坪附近,开车约15分钟。我一巴掌拍在自个儿的脑门上,真想一脖子掐死有山。这一趟乘车乌龙路线闹的,走了几多冤枉路。
漓江上的竹筏和渔火,如今已经不大看见了。谁让我运气好,参加了一个音乐趴,看到了渔火表演。我下一篇会写他们。
到达阳朔后,我住在有山朋友的客栈,在西街斜面的一条街上,将行李扔在房间,有山带我出去晃悠。他骑电动车去接我经过西街入口,我穿过桥底远远望见夜幕下的霓虹灯影中无穷尽的人头攒动,人挤人的状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如果有密集物体恐惧症者,见此状,一定会晕过去。
对于人口密集地,我会产生莫名的恐慌。我害怕群体,害怕听众多人一同讲话,害怕吵闹,更害怕声音分贝过大,这让我不安和不适,所以我对城市没什么好感。但唯独有一种喧哗的声音,我是不怕的,反而能产生安全感。
如有些城市的某个公园的一角,有一群上了年岁的老头老太太们,他们的吹拉弹唱,或舞动老年生活,让我感到舒心。这样的吵闹,反而让我感到亲切,我会信任他们,这种声音来源于岁月的沉淀,再投入老年的娱乐生活中,身心都得到健康。
这样的闲适,应该有个地方妥当安放。而其他一切来源于群体的吵闹声音,我都感到不安和焦躁。
有山带我走街串巷,熟悉一下阳朔西街,因为刚下过雨,石板路湿滑,这并不妨碍散步。他打算带我去吃他朋友推荐的石斑鱼石锅,因为口味不错。我们穿街过巷,已经远离游客区,石斑鱼石锅店在一条狭窄且黑的巷子深处,兴许是下雨天,又兴许是过了吃晚餐的黄金时间,我们去的时候,店里没什么人,只有廊下一个大圆桌上坐着一位食客,不紧不慢吃着菜,我们从他身边走过,他头也没抬。相较于人而言,他面前的那锅石斑鱼要重要得多。我喜欢这样的人,对吃食的专注,静默安然。
有山说,我们也坐外面吧。我们在院子里坐下,说是院子,其实就只能放两张大圆桌的有围栏的空地,不过我喜欢围栏上及墙根处的花花草草,一盆接着一盆,像排列好的士兵,整装待发,等待长官阅兵。
坐下来后,我们向店里的大姐点菜,要了一条石斑鱼,两斤多一点,再点了金针菇、豆腐、豆腐皮、青菜作为下锅的配菜。金针菇真是吃火锅、汤锅、烧烤的必须品,因为百搭,实惠又好吃。我看到有田螺,多了一嘴,想吃,有山又向店里的大姐点了一盘田螺。
我原以为田螺,是一个一个的小田螺,需要亲自动手,用牙签将肉从螺蛳壳里挑出来,再将下半截有肠那部分去掉,细细吃的。没想田螺上桌后,是大田螺,且已经将田螺肉挖出来,去掉下半截有肠不能吃的那部分,还混合了猪肉一起炒熟,再装进大田螺壳里,完全去除了吃田螺的乐趣。我对食物非常挑剔,这种吃法我接受不了。
像吃螃蟹、小田螺、羊蝎子这类美食,一定要将双手都用上,且全神贯注,精挑细选,慢慢敲打,掰开,吸允,舔细缝处的肉丝和汤汁,细细吃,才能够得着美味二字。如果不费一些功夫去精细地吃它们,实在是暴殄天物。对于吃东西,一定要认真且专注,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来。
我能够独自坐在一家羊蝎子店的最中央那张餐桌,旁若无人的吃掉一锅羊蝎子,双手戴着透明塑料手套,捧着羊蝎子慢慢啃,能啃出十二中花样来,吃完后的羊蝎子骨头里,找不出一丝丝肉和一滴骨髓汁儿,并将骨头整齐划一码在餐桌一端,周围人的奇怪眼神丝毫影响不了我的食欲。
仪式感是一件艺术,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才能从中体会到乐趣。
等待石斑鱼的时间里,我走到院子围栏边,去细数花草。美人蕉、月季、兰草、蔷薇、铁线莲、朱顶红娇俏盛开。其他花草都平常,唯有铁线莲,在此处遇见她,实属意外。一个石斑鱼石锅店的墙根处种了铁线莲,惊讶。铁线莲是很雅致的攀藤植物,享有“藤本花卉皇后”的美誉,花朵的颜色分为白色、粉色、红色,有芳香的花香,也是藤本植物里我较为喜爱的一种花卉。
想必这家石斑鱼石锅店的老板有些别致,在院子上空总感觉漂浮一层油腻物体的空间里,铁线莲的藤条茂密,绽放着的温婉的粉色小花,是有些意外的。
在吃石斑鱼的中途下了一场雨,大圆桌上方撑起的褪色淡黄雨布,差点承载不了。雨水斜斜的飘落在桌上,我和有山换了位置,坐进靠里边的两张椅子上,避免打湿衣物。墙根处和围栏上的花草在这场雨中,弯腰点头,我有些心疼。
我和有山望着雨,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们也走不了,只能望雨发呆,我想起了叶青的一首诗,来自“避雨经验”:
雨下大了
理应你是在屋里
但我怕你被其他东西淋湿
岁月之类
人群之类
我对有山说:“不如走吧。”
我们在雨中徐徐前行,不奔跑也不是散步,平常走路的速度,不惊不慌,多少是这首诗带给我的刺激。走到西街,有山说去他朋友酒吧坐一坐,听两首歌,再回去。我附议,这样的春雨夜,睡早了浪费美好时光。
刚坐进酒吧,又一阵瓢泼大雨压迫而来,急促的,疯狂的席卷西街。一阵一阵,雨珠像打鼓似的,摔打在石砖上,一点儿也没有春雨的万物润无声。这里的雨和我前阵子在江南遇见的雨完全不一样,它们来得总是很急迫,去的也很慌张。
我和有山坐在酒吧里,他不喝酒的,要了一杯饮料,我要了一瓶1644,玻璃窗外的雨珠欢快的在石阶上跳跃着,吧内唱台上的女歌者,从《喜欢你》唱到《一生所爱》,算不上深情投入,却令我百爪挠心。《一生所爱》是我最爱的歌,唯一能用箫吹出来的歌啊。在这世间,难逃命运捉弄。
我还陷在对一首歌的柔情境地里,有山却对我说:“唱歌的那位女生像极了我的前女友。”
我“噗嗤”笑出了声,刚刚酝酿好的情绪溃散而逃,柔情化为乌有。
去年我在山里生活,初秋时节,他来住了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干活。洗水缸时,他将Bose蓝牙音箱打开,放了《一生所爱》,且循环播放。我问他是不是喜欢这首歌,他毫不犹豫道:“最爱的一首歌。”原先我对他有些偏见,也有些嫌弃。当他说出最爱的歌是《一生所爱》时,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对他摒弃嫌弃,才开始对他袒露心扉。
第二天清晨,我和他去山里散步,还遇见了野猪。他十分镇定,挡在我前面,护着我。我有些害怕,两腿打哆嗦。他说,只要我们没有攻击性,野猪会走开的,它不会攻击我们。果然,我们走近时,野猪早已逃窜到山林里不见踪影。
返回时,我们遇见两条狗,有山比我的反应还快了半秒,哇哇的叫着跑到我后面,我也是哇哇的叫喊着想躲到他后面,我们对望着,吓破了胆,几乎破音到问对方:“原来你也怕狗啊?!”
我们拼命点头,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分钟里,陷入了漫长的绝望里,好怕太阳还没升起,土狗还没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就已经被吓死在山路上了。不怕狗的人永远不懂怕狗的人的内心是多么恐惧,就算是宠物狗,也怕得要死,甚至看到狗就想绕道走。
每当有人问我:“你这么怕狗,曾经是被狗咬过吗?”
我几乎带着哭腔喊道:“没有啊——神经病!干吗非得要被狗咬一口才怕狗,咬一口之后我看到狗还不得想打一顿。”
关于我怕狗的事情,我会再另起文章讨论,三言两句讲不清楚。至于那天清晨,我和有山怎么脱离狗群的,记不大清楚,也不愿回忆,狼狈不堪的样子太过滑稽,选择性遗忘这段记忆。
夜已经很深,深到看不清街上还有行人。雨停后,我和有山唱着《一生所爱》离开酒吧,一步一步踏着石板街,走回他朋友的客栈。一路上,我们讲了很多在成长路上遇见的狗血故事,最后全部融化一句,“在世间难逃命运”,葬在石板下。天亮后,被无数人践踏。
有山去年和我讲过一段缘分,最后他说,他是道家的人,他的名字送到上面去了,是位列仙班的,在道家有名分。他一心向道,不近女色,已了断红尘之事。一路走来,过关斩将,多少妖魔鬼怪都被他挡在门外。总有一天,他会寻一处山水有灵、有仙气的地方建一个道观或书院,伴山水修行。
第二天,雨过天晴,空气湿润,还有阵阵微风,宜人的天气。有山带我去漓江边走一走。街边有一个卖豆浆的摊贩,见到我和有山走过去,冲我们打招呼道:“美女,喝杯豆浆,这位帅哥请客。”
摊贩老板笑着指着有山说道,显然这个“帅哥”是说有山了。
“你可以请我喝,你也是帅哥啊。”我如此回摊贩老板。
“我请的话,这位帅哥会吃醋的。”
“他不吃醋,爱吃甜的。”
“那正好喝杯豆浆吧,加糖。”
“好啊,你请我们两个喝吧。”
……
摊贩老板笑起来,见我们手上都拿着一瓶牛奶,不再说什么。要是先遇见豆浆,我们一定会买他的豆浆,奈何我们先遇见了牛奶,这瓶牛奶够我喝一上午,不再需要豆浆了。有时候,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走到漓江码头,有山说水位上升了不少,昨夜那几场雨可见不小。码头有些突兀,没什么东西遮挡,周围树木在街边,要么在码头两端。码头上有一些小商贩,卖手工艺品的嬢嬢们,还有占据最佳位置拍照的师傅,以及两条靠在岸边的小竹筏,竹筏边的两位老人坐在岸边。竹筏上有两三只鸬鹚停在上面,老人们并不划动竹筏,只是坐在岸边,等待游客围观,这是他们的生意,游客如果想和他们合影,或者和鸬鹚合影,是需要收费的。
漓江上早已没有了渔舟唱晚的意境了,换来的是大艘大艘白色游艇,在漓江来回荡动,山清水秀的灵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暴发户气质和俗气。
我在江边站立一会儿,吹着江风,我的感官很明确的告诉我,阳朔这个地方,我不喜欢。我拉着有山迅速的返回,离开了漓江。回客栈的路上,有山带我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满街榕树,高大,枝叶茂盛,清幽从榕树枝叶里散发出来,风微微吹来,能听到榕树叶子碰撞、摩擦的簌簌有声。
经过徐悲鸿的故居,再往前走,在街角的拐角处,遇见一蓬盛大的三角梅,惊艳了失措的我。我站在街角挪不开脚,像遇见了一位旧情人,激情澎湃,又羞于让人知道,只能傻傻站在原地,等待未知的事情发生。火红色的,深紫色的的三角梅一蓬蓬,一簇簇,在街角,屋角垂落下来,倒挂窗前,门前,粲然盛开,浓郁、热烈、肆无忌惮。
我见过许多地方的三角梅,深圳的,福州的,厦门的,都没有阳朔的三角梅清新脱俗。三角梅的颜色大多是赤忱的红色,火一样的颜色,点燃我沉寂的内心。火辣辣的三角梅是我对阳朔留下的唯一好印象,去除了阳朔的俗气。阳朔的山水比不过兴坪,西街的人头足以论斤卖,留宿一夜,立马跑路,去了兴坪。让我幸运的是,在离开前,遇见粲然盛开的三角梅,撑起了阳朔的明亮,照影翩鸿。
“走,带你去福利镇吃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腩。”
我还融化在三角梅的灿烂里,有山突然这么对我说,我猝不及防的咽了咽口水。我在街角的拐角处摘下一支三角梅,插在布袋里,和有山去了福利镇,去吃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腩。饮食男女,民以食为天,谁还能大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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