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新店的地方,现在越来越美丽了,但是,那座学校却永远消失了。那栋二层的教学楼,那丛高高的芭蕉,那厨房边的清清池塘,都已经被鳞次栉比的厂房,如巨龙般凌空在上的高铁高架桥所取代,只有那排水杉,还让我依稀看到她的容颜,让我在多年后得以在我的脑海中重新勾勒出这个学校的模样。
宿舍的北窗外,就是站成一排的水杉。在春天,他们换上了绿装,在风中摇着他们的小扇子,把绿色印上了我的窗纱。秋天,他们换上黄色褴褛的衣衫,悲哀地站在我的窗外,直到衣衫落尽,形销骨立。他们的外面,大片大片田野,由荒芜到绿色又变成金黄,又重归萧索。麻雀的吱喳,更让人感到单调和寂寞。
宿舍的顶棚上,经常会有老鼠追赶甚至撕咬的声音,在夜晚的冷寂中特别刺耳,惊惧的我不由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惊恐的目光扫过天花板,看看没有坠落的可能,一颗心重新回落,低头继续眼前的工作。刻钢板,是夜晚常做的事情,在油印技术不成熟的当年,为了给学生更多的练习,我们都练就了刻钢板的本领。从圆纸桶中取出一张光滑昏黄的蜡纸,平铺在钢板上,紧紧捏住铁笔,一笔一画,用笔尖的钢针刮去蜡纸上的蜡油。每一笔画,轻重要适中,要匀称,不然印刷时字迹会很淡,不清楚,或者用力过猛,扎破蜡纸,印刷时油墨渗出,东一个西一个墨斑,孩子们使用的时候,会抹得满手都是油墨,让学生嫌弃,那老师该是多么没面子。还有不能出错,不然补救很麻烦,又是补又是烤。更丢脸。在一次次的摸爬滚打后,牺牲了初为人师的无数个夜晚,浪费了无数张油印蜡纸后,我的手艺可谓炉火纯青。只听嘎吱嘎吱的钢板和铁笔的亲密接触,一张张资料就刻好了。冬天的夜晚,免不了腰酸背痛手冰凉,但怀着满腔热情,我们总是不辞辛苦。
接下来,还得挑灯夜战,撸起袖子加油干。在楼梯的过道里,安放着简单的油印室。一张课桌上,摆放着油墨印刷机,在纱网上平整的贴好蜡纸,倒好油墨,拿起滚刷,用力均匀,左手推一下,右手抬起框扯下一张讲义,一下一下,一张一张,就这样完成讲义的印刷。头顶上走廊的灯泡发着黄晕的光,穿堂风肆虐,印刷机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的心里会有一些苍凉,但会想起革命战士在白色恐怖下刻印《挺进报》,甚至想起自己上学时读过的茅盾先生的《第比利斯的地下印刷所》,就会涌起一种神圣感,想到第二天那些资料发给学生的时候,他们都会深深地吸口气,抽抽鼻子,一幅陶醉的样子,就会浮起笑容。他们都喜欢闻讲义的香味,油墨的清香,知识的清香。常常,抬着酸胀沉重的手臂,辛苦地清洗沾满油污油墨的手时,黑暗已经沉沉地压住大地,远处的村庄已经酣睡。
学校的食堂,是一间高大的瓦房。门口是一汪清水池塘,几块石头铺就的埠头是浣洗的好去处。几件衣服,打上肥皂,刷几下搓几下,再在池水中漂一下,干干净净。甚至,肮脏的拖把甩进去,摆动几下,就清爽了,污秽在水中迅速消释,不见踪迹。池塘本身就是一个小小的生态环境,它是个没有任何奴役和统治印记的荒野的角落。在池塘边的柳树上牵一根绳子,洗好的衣物,晾晒的被子,就飘飘摇摇地沐浴在阳光之下,有着永远不会随着光阴流走的温情。有一次,看丰子恺的漫画,竟然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瞬间勾起了几许温暖的回忆。
厨房的蒸锅很大,我们用自己的饭盒淘米,放入蒸锅中,等厨房阿婆蒸熟再取用。我的饭盒很大,但我的饭量很小,薄薄的一层米,盖住了饭盒的底部,阿婆别提有多嫌弃了。她总是说,多蒸点,多吃点,看把你瘦的,却从不劝我重新再买个小饭盒。闲暇的时光,看到她在池塘边弯腰摸索,就知道当天晚上,就会有一大碟炒螺丝,放点辣椒姜蒜和青葱,焖上酱油酒,别提有多鲜美了,比梅干菜炒肉和四时蔬菜要美味多了。这时就会后悔米饭蒸得太少。
二楼的办公室有一架电话。常常会听到老师大声的喊:某某,接电话!接下去就会有踢踢踏踏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很多次,尖锐的电话声响起,可是开门的钥匙却没有,于是思念无人接听,哀伤也无处倾诉。几个孤独的身影,站在走廊上,看远处的山中飘起了朵朵白色的迷茫,看校园里的那丛碧绿的芭蕉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每一片巨大的叶子都绿得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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