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花生月亮果，月亮果开月亮花。
1.
慕斯的头好痛，像要爆炸。他的全身都在被拉扯，从脚底升起一阵酥酥麻麻又催人泪下的悸动，经络血脉也随之开始向外扩张。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重叠交替，在头脑中滚动连结。
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红衣女孩端起她圆润的小脑袋，左手叉在腰上，右食指戳在他的脑门上，一脸的骄傲。风来了，她衣服上的蝴蝶结飘着，似乎也打算飞起来。
“喂喂喂，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的？”她问。
我是谁？
他有些迷惑。他是谁？从没有人对他讲过。
“我，我不知道。”他回答的小心翼翼，试探性的望向她，她正在皱眉。
“咦？还有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吗？”小女孩小声嘀咕着，有点疑惑。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家伙。莫不是个傻子？
“这个是你的衣服？”她笑起来，左边嘴角现出一个小漩涡，“真难看。”
突然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右手指顺着方向往下移了移，随即停在他的胸前。
“这个又是什么？”
他的身上套着宽大的绿布衣，胸前透着一团乳白色，好像在发光。她的眼中充满了好奇。
他把那光攥在手里，拿出来。是一个月牙状的泛着银光的坠子。温热的暖流随着他握着这物什的手传进来，进而沿着血脉流遍全身。他感觉十分舒畅，莫名地对它感到亲切。
他继续摩挲着这温暖。倒是小女孩见他温吞的模样有些烦躁，“你怎么不说话呀！”
“哎呀，算了算了，你应该也没地方可去，”她大发慈悲，双手又交叉起来放在胸前，侧过脸，对着暮色的天空一脸神气，“先跟我回家吧。”
家？是什么？
“对了，我叫红杉。”
“以后，你就叫慕斯吧。”
一片模糊。
万虫蚀骨的滋味终于停下了，豆大的汗珠滚落，慕斯大口喘着气。是的，这是他的记忆。他在生长。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周期了。还差四个。
他就能找回自己了。
2.
梦，好沉。总是不断地在奔跑。爬着一级又一级的旋转阶梯。好累。
睡梦中有人来给他披了衣服。可身体还很酸痛，他不想醒来。他沉睡着。
“哇哇哇，慕斯哥慕斯哥！”一个黄罗裙的小丫头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怀里捧着一盆刚刚发了新芽的不明植物，满心欢喜。
毫无意外，慕斯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被吵醒了。
“哈哈，慕斯哥慕斯哥，你快看，你快看呀！”
苏灵一只小手紧紧揪着慕斯的淡绿色衣袍的一角，另一只指着那娇嫩的小芽尖叫嚷着，十分激动兴奋。在看到慕斯舒展了眉毛之后，她也笑起来。
“你看吧！我就说它特别喜欢和我呆在一块儿。看我把它照顾的多好。”她摆起手来，昂着头，得意洋洋。对，她就是在邀功。
“慕斯哥，你答应我的。如果我好好看护它，你就带我去隔空之海。”苏灵满脸期待，仰头望着已经站起身的高过她两个头的慕斯。
“嗯。当然啦。”慕斯扯了扯起了褶皱的袖口，满是温柔，“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隔空之海是夙夜城的一大奇迹，位于夙夜城的东南处，与城同生，面积过千顷，且自成一座微城，凌于椰海，止于天空。平时都是处于休眠状态，如一片无鱼之海，无云之空。只有在历任城主行封禅之礼时才会被激活开启，彼时百朵月亮花齐放，唯美祥和如仙境，然百朵中唯有其一能够结得夙夜城之圣物——月亮果，于是至夜晚时，新城主被允许进入隔空之海，寻找到月亮果面与世人，至此全城喜迎新主，封禅仪式才算真正结束。
“慕斯哥，这就是隔空之海呀？！”苏灵见到眼前一片凋零场面，撇着嘴问道。
“是啊。”慕斯向前走了一步，拾起一块没有任何形状规则的小石头把玩，一脸落寞，“这就是隔空之海。”
苏灵又向前跑了好几步，来来回回转悠了好一阵，还是不肯相信，“可是为什么姐姐她们告诉我，隔空之海可漂亮了，有密密的树林，盘旋的鸟儿，还有好多花，还会发光呢！”
“怎么现在成了这样的！”她有点委屈的想哭。
“好了好了，小苏灵别哭。”看到大颗金豆豆从白嫩的小脸上滑下来时，慕斯再也顾不得感慨了，急忙扔掉手中的石子，弯腰安抚着，“这是它平时的样子，等下次它变漂亮了，慕斯哥再带你来，好不好？”
“嗯，现在咱们去吃棉花糖怎么样？”慕斯眨眨眼，“这个时辰的话，木大娘可是刚刚做好哦！”
“真的吗？”
“当然啦！”
“那，”爱哭鬼狠命抹着眼泪，“那我们赶紧去吧！”
“哈哈，好！”慕斯笑着，直起身牵起一只小手。
夕阳下，一高一低的两只影子蹦蹦跳跳的向西而去。
3.
“你们是谁？”
“来杀你的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必须死！”
“快把月亮果交出来！”
一个个恐怖丑陋的面具下都吞张着一个个血盆大口，他们都向他扑来，他们都要杀他，他们想要月亮果。
他，无处可逃。血，顺着脸颊，肩膀，左胸，一滴滴，一缕缕的流下。怀中被鲜红色浸润着的月亮团子，愈发滚烫。
又是一道剑气划下，刺破了他的前胸，穿过了他的后背。他终于要倒下了。他，要死了吗？
白色银润的光亮包裹之时，他半眯着眼不甘心的大口喘息。不多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记忆开始回放......有一团暖流正传送至他的全身，他大喜，随即眼前一片漆黑。他昏了过去。
传说中的月亮果能治百病，活人命。它更是夙夜城的精神寄托，是身为天人的象征。得之，可得城。相传一年前因为国师阴谋篡位，第九代城主夙之洛于隔空之海中寻找月亮果时被刺杀，莫名失踪。
原来，他，便是与月亮果结连一体后消失的夙之洛。胸口温热，坠子安然，它竟是月亮果的种子。
“慕斯。”有人轻轻唤他，“慕斯。”
是谁？他与梦魇斗争着，就像黏在了糯米糕上的白芝麻，他想跳起来，却被缠着动不得分毫。
“慕斯。”
他被大力摇晃着，随之帮把他与粘稠撕扯开，他终于逃离出来。
慕斯醒了，头昏昏的，胸口有些发热。等到视线清明了些，他看清了来人，是红族长。
“慕斯，你没事吧。”红族长的头发更白了些，他咳了两声便起身要走。
“族长。”慕斯叫住他，有些犹豫，“红杉她，还好吗？”
他并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气的。只是再有一个月便是她的生辰，他听人说城南有一种动物，不像马不像鹿，但珍稀的很，所以便想着捉一只来送她作礼物，谁知她那般固执，居然不让他离开一步，他也是一时情急，才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没想到她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慕斯心里十分自责，“如果不是我非要离开，惹她生气，她也不会突然晕倒。”
“她没事，只是还没醒过来。这丫头就是这臭脾气，不怪你。”
“可是我......”
“没事的，她明天就能醒了。”红族长的大胡子抖了两下，笑着安慰他，“你也好好休息吧。”
“嗯。”
慕斯还是莫名走到了红杉的门前，对着漆红的木门重重叹了口气。
“对不起，红杉。”
又是夜晚，只有寥落的几颗星仍旧在发着光照亮这漆黑的无底洞。
“族长，您看......”
“嗯，没错。杉儿不能离开他超过五里的距离。”
“哎，这就是命吧！”
黑夜里，又是一阵叹息。
4.
“你是谁？”他问。
“我是蕊儿。”一名黄衣女子答道，她的声音像百灵鸟，优美婉转，“你又是谁？”
“我叫慕斯。”
她真是温暖，他想。不知为何，她就是令他感到十分亲切。他下意识的想要亲近她。
他停在与她只隔几步的位置，又问“你可曾见过一只受了伤的麋鹿？”
“麋鹿？”蕊儿有些疑惑，“可是头脸像马，角像鹿一般的？”
“对，就是那个！”他大喜，“你见过？”
可她又拧眉摇了摇头，“没有。”
“只是从前听阿哥提起过，有个非马非鹿的小玩意儿，”她转头沉思，“竟然真的有这般的怪物。”
“哦。”慕斯一颗心又沉了下来，叹气苦笑，“没事，我再去找找。”
说着便要继续往南走，突然空中生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划往慕斯身后的方向。说时迟那时快，慕斯一个转身横在蕊儿身前，硬生生挡了那一鞭，顿时血痕闪现，而那霸气的霹雳鞭胡乱地在他两侧的地上摔着滚，此刻才终于停下。尘土飞扬。
“慕斯，你干什么？！”红衣女子飞奔而来，怔在拥着的一男一女两步之外。紧接着她转身跑开了，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她是谁？”蕊儿心惊胆战，“你疼吗？”
“没事。”慕斯强忍着疼痛，咬牙摇头，“我要回家了。”
衣袖被人攥住，慕斯一个趔趄又坐回到地上，他有点撑不住，呲起了牙。
“怎么了？”
“你能带我一起回家吗？”蕊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我阿哥饿死了，我没有家。”
慕斯心痛如绞。终于点头。
布多村。再回到红族长家里时，天已经黑了。
红杉就坐在门前等他回来。满脸的惊喜换成了怒色，正要奔向他的身影最后扭头进了家门。
身后的黄色衣袖还连着他的，他摇头叹息。
慕斯没去追，而是先去找了族长说明蕊儿的情况。安顿好蕊儿后，他还是来到红杉门前。
“阿杉，”慕斯敲着房门，“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里面没人。”
“阿杉，你别生气了。蕊儿她不是坏人。”
“哼！”
“她也没有家，所以我把她带了回来。”
“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蘑菇汤？”
“不饿不饿，你走你走！”
“红杉......”
“你走你走啊！”
没人再说话。门前人影已去，却见月色升起。
是夜，不知是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是榆木脑袋！”
5.
月升。
心口又开始痛了。这次筋骨生长的时间比上次又延长了一倍，而每一秒对他都十分煎熬。只不过，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浑身酥软，疼痛终于停止。慕斯大口汲取着氧气，终于平复。抹掉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起身坐进浴桶，氤氲的蒸汽中，他眼神涣散。
一朵妖冶的月亮花盛开在额头，红杉却继续癫狂着，对它置之不理。再回神时，入目的是慕斯惊讶的眼。
“为什么是她？”
红杉哭得有些绝望。她这么爱他，她为他放下了身份，放下了骄傲，放下了矜持。可到了最后，他竟然选择了她。他不要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红杉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可真是个被你伤透了心的女人呐，竟然变成魔了。”面具下的男人笑得邪魅，“恶神之灵果然不容小觑。”
“啧啧啧，真是——有趣。”面具下是难掩的狂喜，“哈哈哈哈！”
慕斯怔住，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反倒是她笑得疯癫，皱眉挑衅的望着他，“因为我入魔了？”
“都是因为你啊，慕斯。”她斜起的眉倏地坠下，“都是因为你！”
“我要杀了她！”
没待慕斯反应，红杉飞身扑向蕊儿。
“不要！”慕斯声嘶力竭，双目腥红。
只一掌，蕊儿就像断了线的木棉风筝，轻飘飘的，陷入深渊。
“不。”慕斯无能为力。
“哈哈哈！”面具男更加兴奋。
“呵呵，好笑么。”红杉转头，声音冰冷，“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尖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半晌，终于沉寂。
慕斯始终没有回头，他不想看到红杉杀人如麻的样子，不想看到她手染鲜血的样子，他只能发呆。
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不自觉回头寻找红杉。
他飞奔向刚刚背对着的方向。
周围尸横遍野。红杉倒在血泊之中，不甘地望着灰蒙的天，唯有额头上的月亮花仍旧妖冶。
她自断了筋脉。
不要，我是要同你一起死的。
“她还是有救的。只要你将月亮果的心给她。”
“好。”
“你虽然不会死，但月亮果会重新进入休眠状态，你会再一次失忆。”
“没关系，只要她能醒过来。”
5.
不知从何时起，城里开始流传起一段古老的传说。
传说中，曾经某一代的城主因为被奸人谋害，在隔空之海与人拼杀，鲜血与新生的月亮果融合，从此记忆联通，结为一体。但剥落的花蕊也因为连结了记忆而幻化为人，流落人间。
传说中，有一个深爱着城主的红衣女人因为经受打击而成魔，杀光坏人之后含恨自断筋脉，而城主为救她最后剖心与她。
传说中，那个让红衣女人吃醋的就是那颗剥落的花蕊，后来成为了城主的妹妹。
传说中，城主因为失了心而陷入了休眠状态，再次失忆。
传说中，结局很幸福。
6.
“慕斯哥慕斯哥，太好了太好了！那盆花开了！花瓣银白色的，花蕊也白亮亮的，还会发光呢！”
“真的吗？”
“嗯嗯！！”
“那小苏灵，再帮哥哥继续照顾她吧！请你吃棉花糖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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