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出现在《蓝花》第165页。这个时候，小说主人公的未婚妻就快要生病了，即将迎来早夭的命运。整本小说也在这个时候即将进入加速度，把人物一一抛进各种不测。
天地不仁，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最后一本小说，是历史题材，借用德国诗人诺瓦利斯22岁至29岁的一段生命历史，写了一个充满黑暗又充满爱的故事，十八世纪的故事。
她写完这本书后过了大约三年，就去世了。
“蓝花”最先出现在诗人未完成的小说手稿上，按照当时得体的风俗，他把小说的引子读给女性朋友们听，却无法收获理解与共鸣。事实上，诗人对自己的追寻也是云里雾里，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的。
“蓝花”是什么，也许作者有意留给读者自己去定义。这一点是佩内洛普的强项：她的读者总是在互动式阅读中自己得到感悟与教训。能费煞苦心这么做的写作者，当世很少有了……
十八世纪晚期的耶拿小城，四十出头的歌德走在街道上，被人们当作一个老头子那样尊敬着。事实上，有可能当时欧洲人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所以四十岁以上称之为老年人，好像也很正常。为了怕吹风着寒，“老”歌德还特地穿了两层大衣，才在街上走！
主人公的未婚妻十五岁因病去世，她现身在小说“舞台”上只有三年时间，从一个懵懂小女孩长成一个纤弱的病态少女。主人公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十二岁。两人相处的十五分钟，奠定了主人公的爱情戏份。
佩内洛普把时间线拈在手里，不动声色。十五分钟，可以产生一生挚爱的感情，三年五年，可以耗尽一生的爱欲与依恋，在这个故事里，连床单都能用四五十年，比当时的年轻人寿命都长得多！
因为担心贵族父亲不同意自己与中产阶级的女儿订婚，主人公偷偷约母亲出来到花园相见。母子之间，尚未进入真正的交流，母亲刚说完“我四十五岁了，后面的人生不知道怎么过”，儿子就急忙说自己要与谁谁订婚的事，生怕父亲不同意云云，然后母亲的话题就被丢进了花园的草丛里（姑且这么说吧）……
后来，主人公的父亲没有再反对。他们如愿订婚了。到底母亲有没有起到作用？作者偏偏留了白，让读者自己去补充。这又是佩内洛普惯用的手法。
我其实，很喜欢作者这种经济的用笔，用力处刚刚好，不用把一切事无巨细都怼到读者鼻子底下去。
在那个黑夜的花园里，母亲以为可以向自己成年了的孩子倾诉些什么，终于还是被无视了。同一个场景的多声部合奏，有些音乐就靠读者自己去倾听去发现了！十八世纪的一个典型的主妇，结婚后不是忙着生育就是忙着家务，二十年内可以生出十来个孩子，成活率不论。她的后半生，很可能没有人会感兴趣！
现在看到佩内洛普的示范，更明白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好处，知道阎连科称尚思伽为“中国的尤瑟纳尔”确实是过誉了。尚思伽生前作品《太平鬼记》，是史书与想象的结合，但主要还是专攻文字的着力点比较多，而在佩内洛普和尤瑟纳尔这里，看到的却是赋予历史骨架以血肉，以声色，也是符合西方经典美学传统的做法。也好，各美其美吧。
可巧了，我之前才看完西西的《我的乔治亚》，也是十八世纪的题材。里面的一些细节，竟然与《蓝花》是可以遥相呼应的！可见人类的感受及理性的运行，还是有其共通性的。能够踩准人类的普适性的点，确实可以算得上掌握了“共同的语法”（佩内洛普借主人公的口提出的概念）……
就我这个爱胡思乱想的读者而言，“蓝花”意味着死亡与彼岸。年轻的诗人容易受此诱惑，然而活过一把年纪的人，自然感受会有所不同。死亡是一位如影随形的朋友，他坐在桌子对面，默然，等待。如果你恰好也在等待，那么就一起吧！不如一起喝一杯？……
佩内洛普安排的年轻诗人并没有安然等待，而是不安地追寻着，直到当时的不治之症也找上门来。这是流落在历史尘埃里的美丽花朵，佩内洛普只是把它们打捞了出来。可惜，这已经是她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了。
剑鞘兰，雨林里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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