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与落花相似,她伴浮水东流。
无根浮萍,并不是真实写照。所谓拥有,往往是物质与精神难以平衡。
她似乎对放荡有特殊偏爱。浓妆艳抹走在街口,香烟夹指间,指甲嵌进柔软的烟壁,裂缝里飘出淡淡幽香,然后闭目、呼吸。这比从气管进入肺里或从口腔吐向空气都要纯粹,是属于香烟本身的味道。
小姑娘,陪我喝一杯。夜夜如此。用力推开沉重的肢体,女孩想起插画上吸食鸦片的男女,那副魂魄全无的模样倒像是此刻的真实写照。掐灭最后一根烟,掏出手机,三通未接来电。在短信栏里打下:刚才在上自习。
谎言是笔“财富”,她早已算准妈妈必不会怀疑,事实的确如此。很快有了回复:好好上课。她关了机,不敢想象家中父母要如何承受该来的放纵。好在阿蒙在巷口租了小屋,这个唯一知晓她骨子里也深藏叛逆的朋友,几年前远走海外。
老屋贴满海报,各种欧美歌星,人人奇装异服高唱个性解放。吊坠、耳钉、肥大拖地裤,从头到脚的特立独行。唱片扔在地板,她随意拿起一张摇滚专辑,调至最大音量。冰箱空无一物,除几罐凉彻骨的啤酒。枯花只剩残叶,落满尘土,花盆边插有彩色卡纸,sunshine字样模模糊糊,是阿蒙的字。顺手拽下皮衣,关上灯,靠向沙发角,啤酒冰凉。夜幕笼罩,她想起阿蒙,想起爸妈,想起家。
她哭了,却不知为何。
2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地平线擦出微白,而另一头,星光璀璨。
面朝梳妆台,眼窝乌青。火红色假发呼吸畅快,卸妆油开始吞噬粗细线条。黑衣撤去防卫,睫毛被迫妥协,唇彩将待封杀,全因黎明光顾。沉入清水,她想起受洗,怀疑灵魂的躁动是否能用流水抚慰。衣柜底层,拽出淑女装,这是面对母亲的首选。镜前打量,素面朝天,她还是品学兼备的优等生。
按下免提键,拨通号码,仍关机。推开屋门,晴空万里。“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已忘记是从哪里读到,此刻她只想继续窥视黑暗。铁窗重锁,罩上假面,没有人能看穿对方的灵魂。
3
迎面巧遇锦颜,此女面容姣好,行如弱柳扶风。身体好点吗?颜关切地问,确认无恙后又跟上几句叮嘱。
勉强敷衍过关,她长舒口气,险些露出马脚。
宿舍空无一人,也是,上课时间。这所全国名府向来管理严格,自建校起开始秉承精英培养计划。楼道转过两圈,算准时辰,走过去正当打铃。不巧,辅导员迎面而来。约三十来岁,提早谢顶。瘦如枯柴,框镜下是双月牙眼。褪色的白衬衣总要塞进笔挺西裤里,鞋尖上翘,鞋面锃亮。为躲他,又耽搁了两分钟,众同学已到齐。
梓棋,先回座位。司南老师风度翩翩,长发披肩。颜颜朝她招手,示意已占空位。好不容易捱到午休,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食堂。小紫端来火锅,等其开锅功夫,从背后纸盒里掏出时兴发卡递给两友,并赞这身行头分外惹眼。此位网购狂魔以淘宝达人自居。颜亦随之附和,称其美娇娘。她低头吃着,不言不语,暗想还是亲睐黑色。若非顺母亲心意,断不肯如此。小紫钟情紫色,已到如痴如醉的境界。
快吃毕,导员打来电话,约两小时后碰面,她开始胡思乱想,索性去绕操场。场内空旷,绿草如茵。与小紫相遇时恍惚眼前,那时他们只有彼此,已然知己。去年生日,本欲带至交回老屋倾诉一番心思,谁料却被紫父拦住,不允女儿在外过夜。事后小紫也曾追问,她只简单的敷衍过去。情绪有时短暂,就如同灵感。
4
辅导员如约而至,在心里排练成型的多套应对方案均没派上用场。我向校方推荐你赴美留学,为期两年,准备准备。一贯的作风,干脆利索。
约是夏末黄昏,阿蒙随往来半月的男友赴美定居。送别时分,候厅间熙熙攘攘。飞机腾起的瞬间短暂到来不及回顾,眼见漂浮的白线在天际若隐若现,仿佛整颗流连的心坠落云腰。寄回的明信片上笑眼盈盈,蓬蓬红发。背后是落户的新家,有大片草坪和池塘。蒙说,美国宛若跳跃的火种。她早已渴望能同去体验,答谢过导员,心如小鹿撞个不停。最后瞥向眼前的中年男人,那副厚重的镜片印出星条旗模样,稀疏的发迹线更像是裸露岛屿,等待她去驻足。
第一时间按下号码,听筒另端传来沙哑的嗓音。
你没搞错吧,我们早分手了!男子咆哮道,挂断电话。
又试着拨通,又关机。分手?难道阿蒙回国了?她无所适从,遥远的海岸变得模糊。
5
走回宿舍,好像翻越过数座高山。推开门,赴美消息几乎同步抵达。班长尖声念及指示,并条理清晰的转达领导庆贺。颜颜在旁挤眉弄眼,暗示其保持安静。
她僵着身子,一声不响。小紫悄声询问,也只换回叹息。屋里极静,倍感尴尬的来访者灰溜溜退出门外。剩下自己人,和等待倾听的耳朵。我不想去美国,她抬起眼,晶莹中闪着泪。她曾以为爱上某个国度是自己的幸运,见证它历经的存在就像母亲养育孩童。我想留下,又一句喃喃,比上句坚定。
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颜颜不懂,为何旁人远在天涯的企盼,对她而言犹在咫尺,却也肯像丢垃圾,说扔就扔。梓棋,你有时太过任性。颜扭头凝视窗外,或羡慕,或嫉妒,优等生的光环始终离自己万丈。尽管奋力追赶,仍无法弥补基础的薄弱。
小紫夹在中间,隐约闻出火药味。幸好颜父来接,冷战终止,引爆器被带向别处。你曾说美国是最初的梦,我也说过,你有你的梦就可以等到幸福。她保持柔柔之音,可以柔克刚。画家画着他的梦,每隔几笔就要重蘸墨汁,使线条呈现清晰的轮廓。我们也一样,在心底呼唤它,日复一日,用清水过滤,举到太阳下。
梦碎了,水面浮着玻璃块,毫无光泽,她说。渐渐恢复神情,眸子有了光亮。倘若阿蒙还在,重聚才有意义。一个人的疯狂远不如两人尽兴。
我也想念蒙,紫由衷说。世界复杂,熟悉的人们要彼此怀念。她沉默良久,不曾料想同一屋檐下的两人,竟连相思都不愿离兮。
6
阿蒙长紫几岁,其父因吸毒遭致穷途末路,不久撒手人寰。迫于生计苦涩,随继母奔上这条夜路,靠酒吧养活。到那里,四季可见熏熏醉态和性感火辣,大把钞票支付你侬我侬。自继母同富商逃走,她也卖掉旧房各处辗转,最后落脚在巷口老屋。说这番话时,紫走在前面,穿过拥挤的人潮不时扭头张望。
老屋上好锁,冷冷清清旧模样。那日,初次走进,阿蒙缩在床头气息奄奄,是紫的出现和半盏倒在桌角的蜡烛救回性命。
门半掩着,记忆里风雪大作。似乎又临重要考试,压得人透不过气,只想试图向无休止的重担施以发泄。来到酒吧,痛饮几杯法式香槟后极度晕眩。醒来时,面前站个红发女郎,黑色皮衣染满烟草气。她从未见过如此妆扮,仿佛闯入禁地,几度语塞。女郎解释说叫阿蒙,昨晚恰巧值班,见有人瘫倒桌台,索性搭把手。难道这世间同龄不该是同款校服、齐耳短发吗?自问道。
多住几晚吧。不知因何被挽留,许因风雪。
她表明还在上学,校规难违,又由各方势力看守而不敢逾越。想不到对方反倒生羡,短暂到形如空白的学生期至今仍追忆。于是棋许诺定要圆其美梦。次日,计划即刻实施。阿蒙拽下蓬乱烈焰露出乌黑短发,斜刘海掠过眉梢,鬓角与耳根持平,发顶微微隆起,脑后呈半圆弧度。肌肤白皙细腻,单眼皮,瘦长脸,鼻梁高挺,看起来很清爽又不失帅气。柔美是女人的利器,换个环境,不会伤人只能伤己。
因衣物琐事耽搁些时间,校门已毕,唯有继续编织谎言。在这隘口幸是柳老师,可谓天赐良机。师生皆知柳菩萨心软,几句谎称便顺利开脱。快回宿舍去,天怪冷的,再冻坏岂非更要耽误课,菩萨如是说,连带吐了口凉气。为避巡查,两人暂去图书馆避避。馆内寂静无声,脑海中酒吧老板的女儿萧荷,也有架偌大书柜。晨起常闻琅琅书声,宛若黄鹂。萧母嫌贫爱富,千方百计挑选贵婿。遇见梓棋前晚,听说荷要去海外嫁人,男方是豪门,自带两女。或许若非错觉,阿蒙并无兴趣过去搀扶,毕竟醉倒在吧台实属常态。
徘徊书架前找到《红楼梦》,荷视其瑰宝。仅读几行已觉晦涩,硬着头皮也不过敷衍了两页多。“要选择钟爱的书,才能读出情味,不可人云亦云。”耳畔又响起荷音。只是本就不曾读过几本,何谈爱呢。索性欣赏图画书更快意,翻一遍就算看过,多划算。记忆里荷也喜看绘画,都是些色彩明丽的风景画。有一回指向大片蓝色,甚是欢喜。阿蒙很诧异,不明其意。她解释说,看似单色蓝,实有明暗转换,像起伏的海浪。你见过大海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年轻的女孩发出最纯粹的憧憬。海子,这位早逝的天才诗人,死亡于他是解脱还是逃避?亦如海外带给荷的是梦想还是漂泊?父亲曾说,满肚子学问却无法抵挡香烟的引诱,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阿蒙环顾四周,祈祷人类安静读书的心火永不熄灭。
7
想读什么书?小紫突然从身后出现,随口问道。读书是件使人快乐的事,荷也曾讲过。她觉得难为情,再读书亦为时过晚,又没耐心。想罢手却稍显迟疑,眼神盯住书架底层,俨然被吸引,流露出特有的温柔。顺其方向探去,是《伊索寓言》。
阿蒙眼泛泪痕,哽咽说,这是属于我和妈妈的回忆。少时夜晚,一盏黄晕的油灯,墙面总投射下母女俩相依的身影。日子再苦也不以为然,仿佛藏于书页的诱人故事有种吸收疲倦的力量。慈母掌书,幼童在侧,该有多惬意。两人前脚踏出馆门,就听一阵喧嚣,人流朝饭堂奔走,午饭时间通常火热。蒙四处张望,果然服饰统一,分不清彼此。稍微见个眉目清秀的,必是名花有主。她在观摩众人,众人同样议论她,或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毫无礼貌。唯独苏晟前来搭话,看似搭话,实则是调查。此女外号苏喇叭,凡事经其渲染,无也做有。为保安宁,勉强敷衍片刻,寻个理由躲开雷区,避开人海。
你看操场中心的古树,她指向远处遗世独立的风景,说,我从没见过如此茂盛的树。阿蒙也摇摇头。因为有它的存在,学校像是找到了保护神。每到开学初天,全校师生聚于此,虔诚祈祷树神能赐福,保佑人事皆风调雨顺。
阿蒙,你有梦想吗?棋问,说这话时恍若一缕清风拂过。
有,对方倒直率,不在了,掷地有声。父亲也曾这么问,回答是,想有个完整的家。可惜生母还是从烟雾里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她不禁怀疑,或许是梦就不该轻易说出。后来父亲病重,她吸取教训,小心翼翼的在心底埋下梦的种子,还是没能留住残躯。从此,无梦的日子如影随形,跟随继母低贱的活着,梦成为奢望。直到继母也离开,留下踽踽独身和梦的泡影。
棋不知做和安慰,世事艰辛,能使自己真正安乐的光景并不多。好在,还有它陪伴。《伊索寓言》安静的倾听,如果能开口,定是慰藉的源泉。雪花又开始洋洋洒洒,愿心灵也如这悄然霏雪,在陌生复杂的尘世无比纯洁。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裴多菲说。
他们伸出手,那即刻的融化透着丝丝凉意。希望总会有,也许就在此时,当美好的感受变得真切。现在你不只有它,还有我,她甜甜的笑颜仍是未经打磨的天然,像谷底的幽兰,自在开落。老树已泛有白色,与时间同行。无论新朋旧友,即使在人们看来它不过是无奇的景象而再不投去多余的目光,它也要站成永恒,在起风的梦里欢笑。
午后过去,又迎来喧腾。阿蒙独自返回图书馆,这次并非充当看客,而是一位虔诚的读者,进入书海深处。渐渐,开始记起少时从妈妈口中流淌的连绵不绝的故事。智慧的人们尝试编写,并用笔尖和稿纸记录、保留,是些伟大的人,否则将遗失多少妙趣。
阿蒙也要写故事,每页都写妈妈,她曾天真的表达属于孩子的幻梦。换回长辈慧心一笑,小蒙真乖,好好读书,将来准有出息。话音犹入耳,光阴已走过冗长。如今看来可谓童言无忌,故事只怕再难提笔,但这本书定要仔仔细细的读完。
梓棋几乎和老师同步进入教室,才坐定,邻桌麦麦扔来字条,大意是征求当事人同意,想亲眼面见苏喇叭言下的别样风姿。一波未平,前桌青河亦扭头低语,琼瑶剧里最缺乏如此女性,颇感期待。青女对琼剧痴迷,此化名取自《青青河边草》。她并不感到意外,苏氏做派向来如此。历史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述甲午风云,从硝烟四起的战火到惨绝人寰的杀戮,从流离失所的难民到抛头洒血的勇士,从暗无天道的社会到尔虞我诈的官场,都笼罩在恶势力的阴影里苟延残喘,不安的命运从古至今。坐在教室的日子枯燥无味,对她而言早该彻底结束。但这份急于摆脱的负担,却让阿蒙沉醉。眼前窗明几净,熟悉的面孔携手度过青春年华,甚至一成不变的校服、褶皱的试卷、突如其来的铃声以及老师的絮语,无不烙下学生时代的标签。仅一墙之隔的彼此,在演绎校园版《围城》。
8
阿蒙死了。
小紫说得多干脆,就像在讲给自己。火车载来老树,它何时开始枯黄?枝叶分明正掉落,快将车身淹没。又一通未接来电,是妈妈。
棋,紫说,父母并没错,惩罚他们太过残忍。
她开始动摇,即使再排斥家人善意的关怀,把它视为束缚、逼迫,内心也不愿使其心伤分毫,毕竟是血肉亲情。所以便酝酿出无数谎言,在每个恰当时刻,维持关系的平衡。
想必夜幕已至,饭菜备好。车站等候的人群早散去,剩下母亲独自在原地徘徊。而父亲呢,虽不善言辞,必也守在窗口不时张望。她从未忘记感恩,只是饭桌上的规劝不绝和谈话间引起的隔阂令人窒息。想抑制住怒火,可愈是如此,听不惯的反而愈多,似乎唯有耀眼的成绩单才能唤回刻骨的存在感。
回家吧,面前的女孩喃喃相劝,这个眉眼间极像阿蒙的姑娘,从此在心上挥之不去。
9
列车即将到站,人影依稀。
想家了吗?延续类似的开场白。明明倍受相思苦,偏要摆出无所谓的姿态。
等很久了吧,她问。看下时间,比平日晚了整整两小时。若非小紫相劝,怕要继续耽搁,熟不知母亲要等多久,想必多久都会等下去。
没考好吗?在妈妈看来,唯独带给学生苦恼的莫过于考试。自己的女儿又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分数是何其重要。听到考试,一阵头脑发热,她始终认定在父母眼里只有作为应试工具的自己才有价值。餐桌上,珍馐令人垂涎,但想到阿蒙,胃蕾开始不争气。父亲守在身旁,也只简单动了几筷子。席毕,她道出留学始末,坦言并不打算前去。
如果担心钱,大可不必,棋父说。所谓穷家富路,无论如何不可低人一等。见孩子无动于衷,想来不是钱的问题。那又是为何?印象里女儿向往美国,怎么反倒闷闷不乐。他忽然感到巨大的失落,仔细算来已失去交流很久了。棋低下头,不敢望向母亲那张失落的脸。该表达的都说尽了,余下时间只剩被动接受。
算了,何必逼孩子,留在我身边多好。妻子的转变令人措手不及,方才一言不发,冷不丁竟冒出这句。他忙跟道,你不是总说出国好处颇多,是海龟受重视,又咨询又攒钱的,怎么打起退堂鼓来,我像这么大都当兵好几年了。孩子需要锻炼,你总护着,她怎么能长大。”当年奶奶生了兄弟七个,爸爸又最小,本该受到疼爱,可家里油盐紧张,若要全部供养也的确艰难,不得己送到部队,说是接受锻炼,实则是为了有口饱饭吃,不至于挨饿。他日后总说如果没被送走,可能现在正跟家里大炕上发愁农活呢。部队纪律严明,大到出操训练,小到叠被穿衣,都不能马虎。正因如此,腰杆才愈发直挺,脚步也愈发稳健。
说时容易,人家是人家,毕竟不是自己骨肉,一个女孩独自去美国可怎么放心。棋母想起在异国练舞的日子,无依无靠,不禁触动情肠。她拍拍女儿肩膀,只要我的乖孩子幸福,我就满足,边说边笑得很甜。父亲离席后,母女俩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聊了许久,她恍然发现面前的女人是如此可亲。这个夜晚,除了阿蒙,想的最多的还是妈妈。好像梦到甜蜜的吻和抚摸,而这并不是一场飘渺的梦。夜里醒来,灯还亮着,谈话声虽轻却能听到。
我并不是怪你,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嘴上说只要孩子有出息能送多远就送多远,可到头来还不是要心软。父亲为方才的冲动离席表示歉意。
梓棋不在,心里总空落落的睡不踏实。我太严肃,她很怕我,我却那么爱她。说这话时伴着叹息。或许每个夜晚都如这般静谧,聊聊孩子,时间也慢了下来。这个周末她关掉手机,只想安心陪伴家人。母女俩促膝而谈,直到泣不成声。她渐渐懂得亲情是含义,只要这种爱的感觉存在过,它就有永恒的可能。回校那日,她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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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告诉我决计赴美的原因吗?事后小紫问。
就像阿蒙在发问,老屋四壁传来回响。她坦言,那里有妈妈的梦。棋母年轻时随舞蹈团演出,在美国巡演间摔伤脚踝,再难登台。尽管遗憾,但那段追梦的年华确是此生最美。我很想找寻她们,妈妈和阿蒙,我们永不分离。
从紫口中,疑惑渐消。原来阿蒙因无法生育倍受羞辱,分手后又与年长十岁的孟老板相识,孟氏并无恶意只出于同情,却不想流言纷扰,不得已断了来往。这以后,也遇见心仪之士,结果都差强人意。倔强的女子终也看破尘缘,风花雪月间自斟孤酒,葬身在烟雾缭绕里。小紫说着,潸然泪下。一个人的理想国,那是地狱,也是天堂。
点燃《伊索寓言》,她说,回家的路无比泥泞,这次该不会迷失,相逢的你我将再相逢。紫又告诉她,那日自己不能前往,又找来父亲配合,因阿蒙病入膏肓,相见只能作怀念。所以,是误解成全了一切。错既已过,该庆幸冰雪消融时,还有你。
11
棋:
很抱歉,可能我要先去理想国了。你该为我祝福,不是吗?我的一生都在黑暗挣扎,直到遇见你,有了片刻喘息。流浪在异国的每一天都无比漫长,没有什么比家更值得留恋。原谅我不能在生命临近的时候与你相见,这对你而言太过残忍。人活一世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卸下面具更觉痛苦,又何必要揭穿。
我想告诉你,紫沁是我的亲妹妹。当年父亲还是老师时,与学生相恋,很快有了孩子。那时母亲就快病逝,她恳求他们善待我。许是因教师身份的神圣,这段感情从未曝光。不久学校停工,父亲随友人开了家烟厂,一时鬼迷心窍染上毒,同酒吧老板开始厮混,这辈子过得艰辛。阿紫是善良的好女孩,不要让她和我一样活在悲伤里。
如果再次选择,我仍会随他远走。是爱牵引我,我爱过,甚至温暖了陌生的土地。如今我就在这里,迎向太阳微笑。(蒙)
合起信,此时已搭乘飞机穿透云层,融入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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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颜厉声呼喊搅了轻梦,是飞机事故,整机乘客全部遇难。他们死死盯着滚动屏,神情呆滞。相册还立在床头,女孩们笑靥如花。经过调查,此番灾难因机体自身存有隐患,望家属节哀。班长默默感叹,幸好躲过此劫。那些没有词汇形容的告别,太过仓促。或许葬礼结束,入土为安。有的人因事不关己而无泪,有的人却早已泪尽。当悲痛不必演绎、不必装裱,才是真情可贵。
又是一年花开,小紫手捧花束来到墓前,轻声说,放心吧,阿姨的腿虽还是老样子,冬天会发作,但叔叔却更加贴心。我和颜颜也找到新工作,还算乐观,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把你我的故事说与媛编辑,她竟成书为《花自飘零水自流》,并表示落花自在飘零,流水潺潺远去,无牵绊、无烦扰,这才是自由人生。
望着小紫离去的背影,她留下泪来,却无法拥抱。那日,还在沉睡,猛然感到机体急速坠落,来不及反应,已毫无意识。葬礼现场,站在父母中间,是阿蒙将哭到崩溃的她抱起,带她远离悲伤。理想国人来人往,彼此坐在一棵大树下谈论过往,如似当年。
小紫,我好喜欢你。一阵风掠过耳际,紫沁突然转过身,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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