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李店公社杜村生产队的谢姓一家人晚饭后,正房里媳妇田英洗罢碗筷,解下围裙,看看儿子小磊和外甥女玲玲滚闹在一起,乐得格格的。她就悄悄地离开正房,轻手轻脚地进入西厢房。西厢房里公公、婆婆、丈夫和小姑子小翠正在商定一件大事。她拉过个小凳子坐下听。
“……小翠啊,依我看人家男方的提议不算刁难,又肯出路费,你就去一趟北京,把玲玲带上,找找黎启为工作 过的单位领导,大单位讲理,兴许 能找回点抚养费。这样,你嫁过去以后日子也能过得宽松点儿啊。”婆婆说。
“这话在理,你要是发怵,让你哥哥或者嫂子陪着,去一趟。”公公谢久恒赞同婆婆的说法,毫无保留,真是难得。
“我自己的事,去那么多人干啥?还得花一份路费。”小翠的话等于同意这门亲事,令人高兴。
“那这事就怎么定了,抓紧点吧。林弘这样条件的人不大好找啊。人家大学毕业,中学教师,挣工资吃皇粮,长的也帅气。听说自打媳妇死了之后,好些大姑娘上赶着,他都看不上眼。”丈夫谢成说的是实情。
听到这,田英岂能还憋得住:“那是啊,咱妹妹这身条这模样,全公社女孩子都算上哪个比得了。咱妹妹初中毕业赤脚医生,也算是文化人儿。咱妹妹也有个玲玲,他林弘也有个女儿,谁也别挑谁。要说比,他林弘比小翠还大五六岁呢。”
田英的画蛇添足立马遭到婆婆的抢白:“五六岁算什么大?大点儿好,知道疼人,般配。”
田英还想往下说,被谢成截住:“甭耍嘴皮子,这门亲事要是成了,设法把小翠调到公社卫生院,先当临时工,干上一两年,转成正式的,也吃上皇粮。想点这事。”
田英一看公公婆婆的目光也都投过来了。她霍地站起身来,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擎好儿吧!我叔叔要是不给办,我缠不死他!”
田英的叔叔田志义是本公社书记。
小翠笑了,两三年了,难得此刻露一次笑容。
杜店中学一幢教师宿舍的东屋里,林弘和他妈妈在争论。
“林弘啊,你别嫌妈嘴碎,放着那么多黄花大闺女你不娶,偏偏看上个小寡妇,还拖带个孩子。”
“那有什么关系,俩小姐妹在一起是个伴儿。”
“糊涂话。带个孩子反倒好?你往后想想:结了婚,两家合一家,两个小丫头整天在一起,你多他少的,纷争肯定少不了,掐起架来,你说你们向着哪个?都各自护着自己的闺女,你们那日子还过不过?儿子啊,听妈一句劝,这门亲事不能做。”
“妈,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了,就好了。您别太担心,多往好处想。”
“那处好?你就看上她那张脸蛋儿了。脸蛋儿好,能当饭吃,还是当衣裳穿?都二婚了,还不长记性。你跟秀秀她妈搞对象时,我就提醒过,那姑娘长的太单薄。你不听啊,说什么身条好,还,还什么窈窕淑女。结果怎么样?年纪轻轻的,死了!可人家那些壮实的咋都挺过来了。”
“妈,您快别提这个,我心里愧得慌。秀秀她妈总说自己饭量小,总是紧着我和秀秀吃!唉!长期营养不良,实际上她是饿死的。”林弘的泪在眼圈里转。
“唉,不管怎么说娶媳妇是一辈子的大事,别光把长相摆在前头。我知道,说破了大天你也听不进去。”
“妈,不是我听不进去。您是没看到,谢小翠不光长相,听说人品也好。”
“观阵清,入阵迷,你就迷吧。儿子啊,今天我把话撂这,妈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长。走着瞧吧,我也不跟你磨牙了。”林老太说着站起身来要回西屋。
孙女秀秀嘭地一声冲进屋来,眼泪汪汪地大喊:“谁都不能进咱家门,我姥姥说了,后妈没一个好的!”原来她一直在听门缝儿。
“秀秀,我这儿跟你爸爸说正事呢,你小孩家家的,别跟着瞎掺合。走,回回屋睡觉去!”林老太拉着孙女的胳膊。
秀秀使劲一挣巴:“我不悃,就掺合,我就掺合。”一看爸爸的脸呱嗒一下子拉长了,立即放低声调,怯生生地上前拉住爸爸的胳膊摇晃着:“爸爸,求求啦,别给我娶后妈,奶奶咱仨一起过,不是挺好吗,求您啦!”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秀秀,这话是你姥姥说的吧?”林老太的厉声喝问吓了秀秀一跳,只能点点头承认。
“这个刁老婆子,自己的女儿死了,横拦竖挡地不让女婿再娶,安的什么心?秀秀,别听你姥姥的。她那是吃冷饭,出馊主意,站着说话不腰疼。”林老太顿时来了气。
“春节时姥姥搂着我哭,担心我遭罪,受后妈的气,最疼我了。”秀秀哭着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最疼你?”林老太硬下心来打断秀秀的话,“那她咋不把你接过去养着?你那舅妈容得下你吗?她做得了主吗?放空炮谁不会。”
“秀秀啊,你要明白,真正最心疼你的是爸爸和奶奶,爸爸给你找个新妈妈,真真是为你好。”林弘和颜悦色。
秀秀捂着耳朵跺着脚喊:“不好不好,不听不听。”
“秀秀,我看你这孩子是油盐不进,倔劲随你妈。”林老太摆摆手,“好,好,你姥姥最疼你。让她来,她来。我走,明天我就走。”
秀秀这才扑到奶奶怀里:“奶奶不能走,不能走,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毕竟还是个孩子,才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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