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两片耳朵似乎纯粹是装饰用的,要是果真失去,也不见得什么也听不到,不过是,一颗脑袋的危崖处失掉了旧时的风景,添着了一左一右两点的噱头,令人忍俊不禁,可供旁人眼光左右摩弄。
耳朵,若单是无聊地盯住看,看久了,就会觉得很古怪。这种感觉是因为我们不常注意到它在人的视线之外这样一种现实处境。你盯牢一只或一对耳朵,因为,它没有本事表现它的生动而遭人漠视,微觉天不如意,甚至觉得,它的形状不符合几何学的美感,觉得它完全没有必要处在它现在的这个位置。
一个人的容貌完全不关耳朵的事,倒是人想夸张其是,弄出个大耳垂肩表明命长这样无端的玄思,想象起来,倒会是个蠢笨的怪物才有的形象,如同肥头大耳般的令人嫌恶。本来耳朵就是一副无骨的身段,若是肥腻腻地垂在肩头,岂不是如同耳洞里流挂出的鼻涕,软嗒嗒地恶心死人?
没有人会说某个人的耳朵很漂亮来称赞一个人美丽的一项素质。耳朵毕竟跟头发有点过节,因为头发太灵动,秀逸,飘幻了(单说长发者),所以,在那样一场养眼的舞蹈里,耳朵只好做个呆立的木偶,虽然内里有着一切音乐的所有秘密,藏在洞穴里,似乎神不知鬼不觉,可耳朵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对钹子,或者,索性是一面揭破了敲不响的鼓。
但失掉耳朵的人立刻就给人一种混球的感觉,光溜溜的,没有棱角。猫耳洞洞门大开,形象不是一般地损伤,而是严重地失去重心,没有了摇摆的幅度这样一种担忧。据说,有一位耳朵长得贴近脑皮的中年男子被俄罗斯边境检查人员拒绝入境,原因是,护照上他的相片上,完全没有两片耳朵,虽然实际上他有,因而,不符合规定而遭拒绝。这也算是一种奇闻,可见人们还是根深蒂固地认为,耳朵虽不能为人的容貌增光,为之减色却十分引人注目。
我们看见的耳朵和我们用来听的耳朵全然不是一回事,感觉主义者倒霉就倒霉在这里,后悔也后悔在这里,浪费口水也浪费在这里,看见的耳朵只是一种生物物理结构,而我们听人说话的耳朵是指一种听力,完全是两码事儿。
作为一个聋子而言,走过卖假货的商业街,免听甩卖之市声是很幸福的快事,而聆听交响音乐,那么高雅,那么尊贵,而有几个不是聋子,只有一对装模作样的木讷的耳朵呢?在音乐厅里他们的神情像耳朵一样保持安静,而音乐却烦躁地灌进了他们的耳朵,令其苦不堪言,对音乐陡然生起憎恨,要绝然敬而远之了,真不如省下钱来去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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