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作家都是兼职书评人。约翰·厄普代克、苏珊·桑格塔、科尔姆·托宾,他们在《纽约时报书评》或《纽约客》上发表书评,也都是一流的书评人。19世纪大文豪亨利·詹姆斯留下4000多页的评论性文章,几乎囊括了同时期重要的作家。而村上春树的杂文集《无比芜杂的心绪》,也可以说是半部书评集。
1. 昨天在翻译者但汉松教授的微博上看到他转发了一条青年作家蒋方舟的消息。蒋小姐那条消息只有一句话,来自关于她新作《东京一年》的评论文章《夕发朝至》——由自由撰稿员李二的撰写,他写道:“讲述一个不再年轻的少女天才和没有作品的青年作家如何面对、打磨平生第一个也是最出名的作品:她自己。”这篇书评赢得作者本人也就是蒋小姐的致谢。
2. 前些年博客还流行那阵子,关注过冯唐的博客。他给人的感觉挺大度,将骂自己和赞自己的文章统统链接进他的地盘,摆出一副主随客便的架势。在他的地盘上,我有幸拜读了和菜头和比目鱼的妙文。认真追了比目鱼的书评多年,后来读大卫·米切尔和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东西,主要是受到他的影响。总的来说,比目鱼的书评写国外的比国内的要靠谱。
3. 上个月在公司内部做了一次阅读分享会,原本想在分享会后面推荐几位书评人,10人名单都已经拟定好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个资讯爆炸的时代,没有什么比阅读更简单的事情,真正喜欢读书的家伙总能够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自己的引路人。我还是不习惯干这些貌似有道理实际上没道理的事情。这份名单上有乔纳森和贝小戎,前者《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资深编辑,后者在《三联生活周刊》任职,个人认为,他们称得上国内走智识路线的书评人。因为乔纳森先生,我曾买过苏珊·桑格塔和克里斯托弗·希钦斯的作品,也认真研读过他的《始有集》,他的文字带有高古气息,走的是钱锺书老先生那一派路子,跟陆灏先生的《东写西读》有点类似,但《始有集》里的文字里更冷峻。受贝小戎先生的影响,得以找到雅克·巴尔赞,曾花了两个月认真翻阅他的两卷本《从黎明到衰落》以及其它作品,总算对西方五百年的文化演变了解了个大概。曾有一段时间,我想找一本新书来读的时候,贝小戎先生那本《假装读过》成了我的最好指南。
4. 新近喜欢的书评人是陈以侃先生。他的主职是翻译,书评只是副业。尽管数量不多,但是篇篇精彩。他沉淫在外国文学里多年,又以翻译严肃的文学作品为主,文字风格自成一派,真真有那种高逼格的品位在里头。他以介绍欧美文学为主,他写毛姆和希钦斯的文章惊到了我——我一口气读了好几遍,边读边想这就自己梦想能写出来的东西。当然,他的文字里还有点董桥式的傲娇,更多的是,他性情骨子里流露的不以为然。
5. 陈以侃先生的东西让我想起前些年追读朱白先生书评文章的热情。我的电脑E盘里有个专为他准备的文件夹,大概收集了他三四十篇文章,很多是从他博客上扒下来的,最早的文章可以追溯到05年,应该是他毕业后不久写的东西。我认真读韩东的作品,是因为他;我尝试读考布斯基的东西,也是因为他;我花大量的精力对待奈保尔和库切的东西,还是因为他;我读点青山七惠,又会想到他。有一个词叫“凌空蹈虚”,我把他称之为朱白的专属词汇。(就像“偏见”这个词,让我第一时间想到许知远先生;而“荒诞”这个词,我会当仁不让地戴在卡夫卡先生头上。)这几年,我一直在等待朱白先生的文字能结集出版,好呆应该是时候“交点学费了”。
6. 免费的推荐书人还有“孤岛客”的黄集伟先生,还有读书专栏的梁小民先生,还有专写书评的思郁先生。前些年也还有意关注过西闪、btr、毛尖等人的书评文章,他们都称得上有个性的评家。但真正花钱购书来读的,一个是梁文道,一个是小宝。梁文道太有名了,只要是读书人都知道他,这里就不说了。前上海季风书店的老板,也是算得是上海滩的文化名了,也不说了。如果拿文道和小宝比较,我更喜欢小宝的文章,可能呀,在视频网、电视节目里习惯听文道布道,反而不习惯读他的文字了。当然啦,文道的文字也讲究得很,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的《序》就是梁先生写的,光是这篇序,就能让人迷上一个上午。董桥老先生说了,香港后辈人写的东西,他只读一点马家辉和梁文道的。
7. 既然提到了梁先生,再多说两句也无妨。相比文化评论人这个终身职业,大家更偏向认同他是一位电视媒体人,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当然,他身上还可以贴上很多标签,就像很多腰封上杜撰他的评论一样。不能说他是最尖端的读书人,但可以说他是大中华区最被广泛认可的读书人。前些年他在凤凰卫视主持的读书节目《开卷八分钟》退出荧屏后,又借力视频网站开辟了《一千零一夜》新战场,依然苦苦执著为大家读书。为此,梁先生曾这样说过:“中国读书最好的时代是在80年代。把读书节目从荧屏搬到了网络,是希望吸引更多90后、00后的受众,重建读书的黄金时代。有的年轻人会说自己是‘装文艺’,但我觉得装着装着,也就成了真的。”
8. 能让梁先生真正打心眼里佩服的读书人不多,但唐诺先生算得上其中一个。唐先生几乎一辈子在跟书打交道,办杂志、写评论、搞出版,最终自我定位为“专业读者”——这话其实也至少他能说,他说了之后,也就没几个明白人跟着瞎起哄了。当然,他做书评人也可能是被逼出来的,谁叫他全家老老少少都是作家呢?但他通常评论的那些作家,像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这些大师,不是给家人在添堵吗?当然,他写下《尽头》《重读》这些砖头厚的作品,将“专业读者”的意义发挥到了极致的同时,也把书评带入了另一个境界——不再局限于专栏、豆腐块或阅读周刊的专题了。
9. 相比唐诺这样的“专业读者”,像角谷美智子这种荣获过普利策评论奖的职业书评人让更多人顶礼膜拜。最近从文化记者李大卫的报道中得知,《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角谷美智子退休了。他说:“角谷在这个位置上,指点文坛38年,其间经手的作者、作品无数。对于美国的写作圈,角谷往往是一个动词,要说谁被Kakutamied,意思就是她或他的书,让这位令人生畏的评论人,剥了一层皮。也许还不止。有谁出了新书,能被这位文学女皇御览品题,是一件即盼又怕的事。环顾文人的小世界,如此的地位和影响,或许只有已故的赖希·拉尼基,曾在德语文学界达到过。”
不由得心头一紧,赶紧搜集与她相关的资料,企图对她有更多更深的了解。38年,一年26篇文章,其中一篇文中至少谈到5本书,这样推算下来,她这一辈子得读多少书呀。但我好奇的并不是她读多少书,而是她如何决定要评论一部书,是因为作者、出版社、市场还是作品的内容?每年读书市场推出那么多产品,为何她只挑这些而不是那些呢?为了挑选一部真正想评论的作品,她又得读多少不想评论的东西?
10.很多作家都是兼职书评人。约翰·厄普代克、苏珊·桑格塔、科尔姆·托宾,他们在《纽约时报书评》或《纽约客》上发表书评,也都是一流的书评人。19世纪大文豪亨利·詹姆斯留下4000多页的评论性文章,几乎囊括了同时期重要的作家。而村上春树的杂文集《无比芜杂的心绪》,也可以说是半部书评集。当然,像毛姆、伍尔芙、普鲁斯特这些重要的小说家,也都出版过他们作为读者而写的东西;诗人奥登早年为了谋生也写过不少的书评。
翻看苏珊·桑格塔女士的日记和笔记《心为身役》,里面记录了她的很多购书单、在读书单、想读书单,心比针细的书评人乔纳森先生从中发现,原来苏珊评论过的书远不及她看过的书的千分之一。
11.日本诺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先生曾认真地介绍地他读书的法子。这当然超出了书评人的范畴,进入到一个写作者如何锤炼技巧,如何磨刀,如何偷师的话题。他会反反复复研究他喜欢的一个文本,并且是法国作家写的东西尽量读法文,英国作家写的东西尽量读英文,他会将作家如何停顿的技巧都变为己有,他会将他喜欢的段落甚至是整本书硬生生的背下来,他会高妙的手法用在自己的作品中。当然,相比这些有形的东西,能够分析出来的,他更重视写作者的思想底子、精神内核、构思方式。换一个角度来看,大师也是在评论作品,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如果你碰上他写的东西,也可以当书评来读,顺藤摸瓜找上那些他介绍的作家和作品。
12.已故的智利小说家罗贝托·波拉尼奥,他作为一名傲气冲天的诗人,懒得刻意写一篇篇棺材板式的书评,但肚子里藏有很多关于所读书籍的意见,没有办法,只好偷偷将这些穿插附会到他的小说里。依我来看,那些被他看中的作品和作家,真是三生有幸,因为他们会随着此公的小说流传久远。当然,话又说回来,波拉尼奥能成为波拉尼奥也正是因为他们和他们作品的聚集。
13.意大利著名学者安伯托·艾柯认为,即使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电子阅读器,但书这个东西是一个非常好的发明,是不能被改进、不会被替代的发明。就像剪刀、车轮或者勺子一样,这些东西自从问世之后,就几乎没怎么变过,我们一直在使用,也不嫌它们落伍,也许需要小修小补,但整个形态上的大规模的变化是不必要的。
14.我个人也承认:身在现代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千万别想摆脱书,也别想摆脱书评人,只要还有书在市场上卖,就还有书评人在你耳边聒噪——尽管网络上充斥的99%以上的书评,它有外在的喧嚣却没有内在的价值,但只要发现其中有内在价值的1%,依然是值得的。哲学家早已告诫,我们的人生本来大部分时间应该浪费在寻找美好事物的过程中,“书评”这种美好小物件,当然也不例外。
Written by : 唐 瞬
2017.08.04
网友评论
感觉能遇见你就是在简书上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