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写这篇更新的时候,正在阅读帕慕克的《红发女人》,一本描写父与子关系,以及男孩子成长心路的书,很有意思。于是在描写艾瑞克同父亲的关系时,受到启发,决定要用多一点笔墨。】
致敬帕慕克!
日子像沙漏,从指尖流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人有理想抱负,有时候是件好事,可有时,也会平添很多烦恼。最怕满怀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会像反弹的皮球,把你的头砸出一个大包。可人生活在清苦的日子里,倘如没有盼头,那不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年轻的时候,可以接受矛盾,与矛盾和平相处。年纪越大,就不愿怀有念想。没有念想,落得清静。否则容易心怀不忿,郁郁寡欢。
艾瑞克在成为父亲之前,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同父亲的关系。
父亲,常年缺席艾瑞克成长中的各种重要时刻,家长会从来没有去过,老师还曾经一度暗暗怀疑他是否有父亲。
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是很小的时候,炎热夏日的傍晚,白天的热气已经褪去,空气中依然没有风,天热得连晚霞都无精打采,艾瑞克穿着木板拖鞋,踩着石板路,咯噔咯噔响,同小伙伴们在窄窄道上,玩石头。父亲喜欢半躺在家门口竹制的长型躺椅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文化衫,如果实在太热就脱去上衣,露出黝黑的胸膛和不是很圆的肚皮,一边摇着葵扇,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兴致所起,还会咿咿呀呀地跟着哼上两句。“弟弟,热不热?”时不时父亲会关切地问他。那时的父亲,虽然威严,但对艾瑞克说话的时候,温柔而充满笑意。姐姐们都怕父亲,艾瑞克不怕。
“爸爸,我想吃雪糕。五羊甜筒。”
父亲会从裤兜里摸出一元钱,给艾瑞克去买雪糕,剩下的,就当艾瑞克零用钱了。
那种慈爱的眼神,那种父子间的亲密感觉,随着父亲工作越来越忙,在家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像旧城里古老的街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大家都没感觉到。只是在回忆的时候,忽然会想起,原来自己曾经被爱被关注。这种感觉,让人留恋但已一去不复返。
在家里,父亲像大山一样。通常说一个人是一座山,会有两种情愫在里面。其一,是给人的安全感和依靠感。其二,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压得你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那种复杂的感觉,初期是离不开,后来却是想逃离。
艾瑞克青少年时光的记忆里,父亲多是寡言或者说一不二,这与艾瑞克身体里渐长的男人的荷尔蒙常常有冲突的时候。他敬仰父亲,尊敬父亲,感激父亲,但儿时钻进父亲怀里撒娇取闹的美好记忆,像夜空里流星划过,闪一下,便没有踪影。
除了一件事,他必须哀求父亲,他想回广州,干一番大事业,即便不能成为父亲那样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也要活出自我,爱拼才会赢。
父亲不这么想。艾瑞克搞不清楚父亲在想什么。他每年都同父亲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完雄心壮志,又叙亲情感情,总之,千方百计想说服父亲让他回广州,或者中国任何一个大城市。
父亲从来都说不!时机不对,自身条件不行,能力不好,性子太急,责任心不够强。够了,艾瑞克受够了!
静没怀女儿月月的时候,艾瑞克已经同父亲闹翻,互不理睬。老爷子更是要艾瑞克母亲断掉给他的经济支持,害得老太太只能偷偷塞红包给静。
这天,艾瑞克在杂货店又是干到快半夜,月底盘点,店里的事情特别多。全部清点完,老板阿全拍着艾瑞克的肩膀说:“走, 咱们吃宵夜去。” 艾瑞克本想拒绝,不知为什么,居然答应了。
两人坐在餐馆里,叫上两瓶本地啤酒可可尼,点了干炒牛河,瑶柱蛋白炒饭,一碟青菜。老板特地点了艾瑞克最喜欢吃的豆豉炒蚬。
“小子,最近看你好像精神不济啊,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艾瑞克愣了一下,预言又止。“小子”这个词,听起来是老子在同儿子训话。这种仿佛被训话的感觉好奇妙。老板待他蛮好的,好到有时让他有错觉,觉得父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不开心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开心的时候,冲他无可奈何地笑。为什么他的父亲从来不这样?
“老板,我。”艾瑞克夹起一条青菜放进碗里。“怎么说呢。我好像从来没有同父亲单独出来吃过宵夜。”
“哦,是吗?” 老板洲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看炒开了的蚬,里面是有蚬肉还是没有。“为什么不呢?这不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吗?找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晚上,就说是父子之夜,叫上老爸出来,两人点上两瓶啤酒,吃什么都好,吹吹水,很惬意啊。” 他发现了碟子中有好几颗掉出来的蚬肉,赶紧夹出来,放到艾瑞克碗里。
看着蚬肉,艾瑞克的鼻子好酸,眼睛也模糊起来,今天的啤酒怎么这么上头,连眼睛都模糊了。
“谢谢老板。真的很感谢你对我这么好。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很怕我爸,从没叫他出来吃过宵夜。他一般睡得很早,晚上既不看电视,也没有什么娱乐。有时我就想,做人做得像他那样,也蛮无趣的。除了工作,赚钱,工作,不打麻将,不去交际,从不旅游,更不会去赌博,非常自律,生活枯燥。同子女们也没有沟通。一点不夸张地说,我同你说的话,远远多过同他说的话。”
嘴里渴得很,艾瑞克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可可尼,用手擦了擦嘴。
老板把筷子放下,若有所思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同你有一样的想法,既想接近父亲,又很惧怕他。我父亲更是老派的作风,木讷古板,不苟言笑。我从来没有叫父亲出来吃宵夜,主要是太穷,根本吃不起饭店。如今我有这个能力,他已经不在了。有些遗憾,是永远的痛。父亲要是不愿意或者不善于沟通,做儿女的,就多包容,主动示好,表现出最大诚意,用你的诚意去打动他。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千万别像我一样,抱憾终生。”说完,又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
老板的手厚实有力,手上的老茧又硬又突出,硌着艾瑞克突出的肩骨。可艾瑞克没有一点不舒服,反而感到了一股热流,从肩上流到后背,让他挺起了胸。
“老板,我想回国。”那股热流冲上了艾瑞克的脑袋,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大声地说。旁边那桌的女孩子扭头看了看他。
“是吗?好呀!来,碰下杯。”他们举起来可可尼,用力地碰了一下。“说说,有什么大计?”
“广州是我的故乡,我想回广州,那里遍地是机会,只要你肯干,只要你够勤力,迟早会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机会,干一番大事业。” 说着说着,艾瑞克的脸红了,不知是酒劲闹的,还是为说出自己心中的宏图而不好意思。
“好样的!有志气!我先干,祝你心想事成!”老板举起杯,碰了碰艾瑞克的杯,一口喝完。
艾瑞克的眼睛越来越湿润,朦胧中他多么希望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支持他,认可他,给他无条件的鼓励。他也举起杯,碰了碰老板的杯,一饮而尽。
那一晚,他们倆喝了很多酒,多到后来老板太太开车来,把艾瑞克送回家。艾瑞克晃晃悠悠地进家后,把静吓了一跳。知道艾瑞克想回国创业的心愿一直被父亲压制所以抑郁,静心疼地用毛巾给倒在客厅沙发上的艾瑞克擦脸,“难受吗,老公?想吐吗?要不要喝点热茶?” 艾瑞克摇摇头,沉沉地睡去。
静看着心爱的男人勤奋,努力,心中有一团向上的火,现在面临求发展的压力,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心里好着急。她坐在靠窗的摇椅上,忽然心生一计。
不管有没有用,尽管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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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明天三月一日。《爱在》先停更,开始集中精力读帕慕克的《红发女人》还有乔伊斯的《都柏林人》。然后写出一篇关于童年视角的故事。故事写完,再继续更文。已经开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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