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四月的春意,滋致樱花绽放。
这一处,那一处,不紧不慢轮流展现风采。
离开江远的第三年,我还是没出息地坐在几年前他为我种的樱花树下,细细回想那些似有似无,和他一起的回忆。
天空不应景地落下几滴雨水,轻轻打在粉粉的樱花,发出微小声响。
古代甚至现代文人,似乎都异常欢喜下雨天。那种宁静致远,雨后散发的泥土的芬芳,无时无刻刺激他们文思泉涌,创作出无数脍炙人口的佳作。
作为一名真假参半的文艺青年,我享受下雨天淋雨醍醐灌顶的感受。
所以,我不轻易躲雨。
有些脆弱的樱花,不堪雨滴的敲打,随风飘落,落得一地粉红,也有调皮的,爬上我的发顶。
不知过了多久,毛毛雨竟变得大胆起来。地上已是一片湿意。
不习惯带伞的我,面对瓢泼大雨,也是无奈。头一低,一股脑跑进雨中。
冰冷的雨滴掉入温热的脖子,一丝丝凉意侵袭而来。
没跑几步,突然撞上一堵肉墙,头顶莫名有了片刻的稍息。
不好,撞到人了。我的第一反应如此。
然后满怀歉意地低着头,一个劲儿说抱歉。
“你不是说永远不要和你说抱歉么?”熟悉的声线自上而下,不落一字地落入我的耳中,无论伞外怎样狂风暴雨。
不用抬头,我已知对面所站之人。
“呵呵,江远,好久不见。”我抬头,控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好久不见,月儿。”然后拂去我发顶的樱花,手指伞外的朦胧,“这么大的雨,我送你回家吧。”
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便一手搭上我的肩,推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伞下一阵寂寥,我秉承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原则,默默踩着犯湿的地面,坚定有力往前迈。他一米八的个子,自然步子跨得大,我必须要跟上他的节奏啊。
“最近好吗?”他似乎放慢步子,试图跟着我的步子。
“好,很好啊。”
一个人,吃饭,走路,旅行。
走走停停,无忧无虑欣赏世界的美好,画眼中所景,舒内心所发,写脑海所想。过得可谓随心所欲。
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生活不下去,无论离开的是谁。所以,离开江远的我,同样能过得很好。
“你呢?”我反问。
“也许好,也许不好,谁知道呢?”声音莫名的空灵。
不知不觉,已行至楼下,我谢过他的好意,准备上楼。
“月儿,你现在还每年都去那棵樱花树下么?”
上楼的脚步停驻,后背被他盯得火热,大概是因为他看穿了我的现在。
手机适时响起。
“月儿啊,你在哪里啊,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不回来?”妈妈的担忧即使透过手机,也能感受出来。
“哦,妈,我到楼下了,马上上来。”
一手掐掉电话,爬上楼梯。
而我并没有回答江远的那个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抛下他,回家了。
深夜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回忆与失眠。
一
江远是我的名副其实的竹马。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有他的身影。
所以,如果问我,关于与江远的初次见面,抱歉,这个真没有。
或许,爸妈将我当做男生养大,我的玩具里基本不见女生最喜爱的洋娃娃。从小,我们肆无忌惮地抢玩具,以至于很多年后,他有意无意搭过我的肩,仗义的称我为兄弟。
而我呢,毕竟骨子里散发的主要色彩还是女孩子的天真浪漫。
所以,日复一日积累的所谓兄弟情谊,在我鄙夷的观念中,非常不幸运的,沦落为一种男女之情。
可是,羞涩伴随着的人生,过于腼腆的性格,我始终没有表白的冲动。
日久生情,似乎让我过分着迷。
因为,天真如我地坚信,这是一场互相的暗恋,只需一次捅破窗纸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理所当然,要男生来做。
于是,我等待,过上了千呼万唤终有时的生活。
十六岁生日那天,毕生难忘。
生于植树节的我,也许是上天恩赐的优惠。无数人记得我的诞辰,似乎那一日的狂欢善事均与我密切相连。
江远特别投我所好地告诉我:“今年,有个惊喜要送给你,记得查收哦。”
一句话,让我憧憬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
生日那天,恰逢周六,江远一大早便神秘兮兮地来到我家,揪起还在温暖如春的被窝里睡懒觉的我。为此,得到我一段长久的抱怨。
被他顺利拉出门的我,慢吞吞地拖着步子,相当不情愿地跟着他,绞尽脑汁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听他唠叨着,今天植树节,今天你生日一系列的客套话。
穿过窸窣人群,繁华马路,热闹街道,爬上寻常台阶,展现眼前的,是一片空旷的绿地。
悠悠草坪,零散树木,诉说着他凄凉的一切。
然后,江远突然拉起我的手,紧张兮兮地说道:“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拿个东西。”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跑开,耐心地等待他的归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手里神奇地多了一棵树苗。
然后跑到我面前,带着焦急的喘气声,说道:“今天是植树节,今天也是你的生日,而你喜欢樱花,我所能想到最与众不同的礼物,便是陪你种下一棵属于你的樱花树。”
聚焦他认真的表情,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言语道不明的感谢,只能藏在心中,用微小的抽泣声代替。
江远大约完全没有预估到我的感动,显得不知所措起来,摆摆手:“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像我一样好么?”
他不知道的是,我把这份感动归宿于爱情。
很多年以后,当我仔细回想,其实他的态度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我终究不能像他一样,在我最深层的观念里,我是女生,他是男生,而他不是。
二
那一日,碧蓝天空,白云朵朵,印照着我无比欢喜又独一无二的生日祝福。
江远说,它明年便会开花,他已经精确地研究过了,让我相信他的研究成果。
关于他的能力,我当然坚信不疑。虽不能算是数一数二的风云学习人物。江远的成绩一直可以用名列前茅来形容。
明年的今日,我希望,他还在这里等我。
无论他是否感应到我内心的强烈呼唤,那一刻,我渴望时间凝结,我想赌一次永恒。
日子还在有条不紊地过着,没有丝毫改变的痕迹。
打打闹闹,下课拼命呼喊,放学一起回家的小青春。
中考的如约而至,未能打乱我们的节奏。
势头并进的我们,非常默契地以高分,再一次换来同校的殊荣。
开学第一天,冥冥之中的缘分捆绑住我们,在众多新生名单中,一眼看清我们同班的事实。
于是,又是三年他有意无意勾搭我肩的青春。
新学期,新朋友,新气象。
多年交情,江远是一个十分看重情谊的人。所以,他的朋友,成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自然也成了他的朋友。
年少的我们,总喜欢把自己心里觉得登对的男女,说成现实的情侣,无数绯闻由此产生,然后,传播,传播,一发不可收拾。
羞涩的当事人努力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尽力反驳,彼此有意的当事人任其流言发展,满足自己小小的内心渴望……
关于我和江远,不出意外的,开学没多久,传闻满天飞。
甚至过分的,直接问道“你们家谁谁谁怎么样了啊?”等等。
你们家,我仿佛耳听世界最美的祝福,他终究会成为我们家的,对吗?
我无意反驳,虚荣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个人,自己在意的部分会特别留心。
我抱着像嚼口香糖耐心地嚼到它不甜的沉着冷静,察言观色了江远很久。
发现他从来不曾矫正过他人对我的定义,他从来不反驳他人的胡编乱造。
心,沉沦了,很深很深。
江远,我爱上这个男孩了。
是爱,不是好感,不是喜欢。
那么他呢?和我一样吗?
那时候的我,沉浸在未来到的爱情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如果,我说如果,明年植树节那天,他还未向我表白,我不在乎,仪式由我来做。
既然,他没有勇气捅开那层薄到不能再薄的纸片,我愿意主动出击,只要对方是他。
三
左婷婷的出现,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结头,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到让人习惯等待。
不知何时起,江远的嘴边开始挂起一个人的名字,左婷婷。
每日听他唠叨着,她长她短的。我也后知后觉地特意了解了她。
长相并未有出众的表现,不过灵巧一词恰到好处地用她的身上。一头乌黑大长发,与她的身高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未有过任何过分的打扮,乖乖女的形象深入人心。
经我一打听,成绩果然不错。
江远对待朋友,向来热情如火。而我,未曾想过,他们之间会出现一些除了友谊之外的其他情谊。
又是一年樱花季,与此同时,我渴求已久的下一个生日终也如期而至。
我清楚地知道,江远,那一天,一整天的时间,都将属于我。我完美地计划着那一日的行程。樱花树下的相遇,小饭店里的进餐,林荫道上的散步……当然,最重要的,表白,一思至此,我便心跳莫名加速。
三月的凉意还没有散去,春天的气息异常浓重。一大早,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穿着笨重的粉红系小外套,以及黑色小短裙配纯黑丝袜,瑟瑟发抖地坐在年满一周岁的樱花树下。望着盛开与含苞的花骨朵,平复一颗心跳不止的狂热焦躁的心。
太阳露出脑袋,伸了懒腰,高高挂起,我仍然孤独一人看百变不厌的风景。
憧憬却未能随时间的流逝而逝去,直到两道身影的到来,如黑暗般迅速将我笼罩,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他们一路上的欢声笑语,从很远的距离就已无比刺耳地入入我的耳中。
江远还是一如既往的身着风衣牛仔裤,气势雄雄地走到我的面前,温柔地说了一句:“月儿,生日快乐。”然后,帅气地递给我一个礼物盒,嘴角泛着微笑。
站在他身旁乖巧的左婷婷,一脸娇羞地挽着江远的胳膊,用非常柔弱的声音说道:“月儿,生日快乐,那是我和江远为你选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双手紧握的礼物盒,在听到她的解释之后,感到莫名的无力。
今年的礼物,已经沦落到需要别人一起来挑选的程度了。
失落到极致的心情,无从体现出来,只能压抑心中。
江远宠溺地看着左婷婷的眼神,落入我的眼中,显得讽刺。
“我们昨天在一起的,今天就带她来见你了,你看,我够义气吧!”自豪的语气十分明显。
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以为的彼此爱慕,其实,仅仅是我的单恋。
明明是含苞的樱花,我却听到了无数落花的声音,戚戚零零,落满台阶,似白雪覆盖。我渴求已久的爱情,正如这樱花,还未享受盛开的喜悦,便已凋零。
这是我十七岁的生日,曾幻想初恋到来的情怀,幻化成无数落寞与无奈。
四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江远。
高中的学业愈发沉重,我一心扑在学习上,仿佛周围的一切均与我无关。
所有人都以为我变了,变得懂事,变得爱学习。
江远也是常常嘲笑我,没想到,月儿你,竟然有一天会变成书呆子,你曾经最瞧不起的模样。
听他这么说,我只能笑笑,然后,留自己一个人心酸。
十八岁生日那天,天空一片阴暗,诉说着他内心的不满与愤懑。
自上次的生日过后,我就患上了一种不想过生日的病,植树节的存在,一直在提醒着我,暗恋失败的事实。
我尽力逃避,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动摇。
于是,傍晚时分,伴随着细雨,撑起一把小伞,缓缓地走向阔别一年之久的樱花树下。
樱花树不停地长大,渐渐展现出它粗壮的一面。树上承受的樱花,一年比一年繁锦,一年比一年美丽。我明明没有照料它很久了。
“学霸,你终于舍得走出教室了。”江远带着戏谑突然走到我身旁。
“呵呵。”我干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见了,尽管同班。
“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然后神奇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月儿生日快乐。
“你的字还是没长进啊。”嘴里说损他的话,心情无限好,却发现他穿着风衣的肩膀,沾满了不少水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不带伞?”边说边将小伞慢慢地移向他。
江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中午课间来过一次,然后就是放学之后了。我一度以为今天等不到你了。”失落之意溢于言表。
感动还是存在的:“没办法,学业繁忙嘛。”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理由脱口而出,“江远,你也该收收心,好好学习了。”
“好好好。”说着应付我的话,一手掀开蛋糕盒子,“不说了,先吃蛋糕,你不是最喜欢吃蛋糕么?”
“嗯。”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站在雨中,互相愉快地吃着生日蛋糕。
“对了,左婷婷呢,她今天怎么没来?”我左顾右盼,意外发现根本没有她的踪影。
沉默来得猝不及防。突然压抑的气氛,我只能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默默地吃着蛋糕,不敢出声。
“我和她分手很久了。你不知道吗?”清亮的嗓音响起,“看来你不关心我真的很久了。”
“分手了?”
“嗯。”
“为什么?”
“不对的时间,不对的人……好了,不说了,吃蛋糕。”
一年的疏远,终究抵不过十几年的感情。
那一天,江远和我,站在樱花树下聊了很久很久,有关未来,有关学习,唯独感情的敏感话题避。
五
得知他分手的消息后,我们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他变得爱学习,而我开始适当玩耍。
暗恋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左婷婷的曾经存在已经成为我不敢和他轻易谈论爱情的隔阂。
接下来的一年,我默默地接受着他对我的好。每天早上安静地在我家门口等候,从不迟到,没有任何怨语;每天晚上陪伴我安全到家,印着路灯微弱的光,风雨无阻;无偿地帮助我不擅长的理科学科……。而我,除了感动,不敢再产生其他情愫。
十九岁的植树节,晴空万里,太阳早早地露出来小脑袋瓜。
江远如十六岁时般一大早便预约了我晚自习之后的时间,他给我的理由是:你的生日都是和我一起过的,今年也不能意外。
听到他霸气却又略显小孩子气的话语,我忍俊不禁,爽快地答应了他的决定。
夜幕降临,笼罩着黑暗的神秘感慢慢上升。
与他徒步走到樱花树下,已是月亮当空。
我第一次注意到夜空下的樱花,衬着月亮柔弱的光芒,展示着专属它的朦胧美。
“这樱花树长得越来越大,樱花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美了。”我爬上台阶,不管疲惫与否,将鼻子靠近那些略低的樱花,吸取着独特的芬芳。
“那你喜欢吗?”江远站在我的身后。他不会学习我的样子,因为他骨子里刻着有很浓重的男子汉的标记。
“喜欢啊,很喜欢。”带着一股兴奋劲儿,我回答道。
“你喜欢就好。”他说话的声音轻慢下去。
然后又神奇地拿出一个小蛋糕,与去年无异。
“月儿,你喜欢过我么?”
很突兀的语句,带着些许期望,生生印在我心里,打断我所有思路。
见我愣住的表情,他竟然毫不意外,接着自言自语地念叨:“不喜欢我吗?可是,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迟到了两年的告白,终于还是响起在这神圣的樱花树下,没有丝毫防备。
我却没有感受到些许兴奋与欢喜。
江远,知道吗?这个告白,我曾经等了很久很久,我的梦寐,整整迟到了两年。
而两年足够一个人的成长。
所以,我用颤抖的声音,说着所谓的拒绝:“江远,马上就要高考了……”
不等我吐完最后一个字,他激动地用空闲的一手抓住我的手:“先不要说拒绝的话好吗?既然你考虑高考,那我们先等高考结束,先等高考结束好吗?”
“好,如果我们能去同一座城市就在一起吧!”
六
天凉的时节,我们却是迎来了离别。
江远说,他想过我们之间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分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没错,兵荒马乱的高考之后,他选择了去外地,而我,选择留在本地。
也许,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不必再过多地考虑某份欲拒还迎的感情,毕竟是可以将其归结为残酷的现实,以此安慰一颗难以平复的心。
后来,因为距离,因为时间,我们之间的情谊也终于如世俗的友谊:背过身后,便越走越远。
我开始从别人嘴里知道江远的消息,他也没再出现在樱花树下……
尾声
在失眠与记忆交叉之际,我鼓起勇气,好像是为了弥补十七岁生日那天没有开口的遗憾,给江远发了一条消息:“你现在还单身吗?”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只不过……。”寂静的深夜并没有给我思索的时间,江远就回复了我的短信。
“好的,祝你幸福。”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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