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

老梁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一座孤寂的城池里穿梭着，黑瓦白墙，辗转于无数个小巷，偌大的城，人烟寥寥。

他怕极了，害怕做这样的梦，那种渺无人烟的孤寂像一种逐渐在肉体里蔓延的蛊毒，一点点渗透，恐惧逐渐笼罩整个心房，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一座城寂静的可怕，耳畔只交织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脚步声，再无半点其它的声音。

他在城池里行走着，想要找到出口，可偌大的城像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一座囚人的牢笼。他徘徊于各个巷子，总是回到原点，像是一道道轮回，仿佛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梦醒时分，老梁身上汗津津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眼里失去了神采，身子也跟着颤抖，最近，他总是被这样恐慌的梦纠缠着，身子一软，在金黄的麦浪里躺下了。

风轻轻地吹扶摇曳着麦浪，老梁的脸被几根麦穗给拨弄着，在入睡的边缘挣扎着，他不敢睡，实在害怕做那个梦，那种恐慌仿佛来自深渊的镣铐，甚至连灵魂也跟着颤抖。倍感疲乏的他，在金黄的麦浪上，渐渐地睡着了。

他又做那个梦了，梦见自己在一座孤城里，孤寂彷徨，这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整个世界没有任何色彩，自身也跟着脱了色，黑的、白的、灰的，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色彩，在人烟寥寥的孤城里，转悠着，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最先的原点。

他实在太累了，在城门口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是灰白的光芒，着实让人不舒服。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抚摸满脸的褶子，自己苍白而又衰老的容颜。手指狠狠地发力，想要自己清醒，脱离这个可怕的梦境。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做这样的梦，辗转于无数个巷口，没有出路。

整个世界开始慢慢地崩塌，老梁双脚悬空，脱离了地面，向太阳靠拢，天上的太阳逐渐恢复了色彩，热烈而又奔放的阳光，逐渐将他温暖的包围。可是，眼看着要触摸那热烈的太阳，整个人却狠狠地跌落了下来，昏迷不醒。

许久后，老梁的耳畔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太阳消失不见了，天空像一块乌黑的凝固了的墨水，乌云则是几块更加浓烈的墨汁，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老梁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自己褴褛的衣服被淋湿了，老梁双手撑地，一步步艰难地向城墙屋檐底下走去，遥遥几步路，却那么地遥远。

大雨滂沱，雨开始猛烈地侵袭着，老梁浑身被淋了个透。雨顺着老梁苍老的脸颊，滴滴滑落，老梁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倾盆大雨在地面上聚积着，险些将老梁冲走。

“老梁，老梁，快醒醒。”

老梁几番挣扎，终于睁开了双眼，抬头，太阳的光芒已经变得黯淡，夕阳的光晕将天边染得殷红。老梁着实没有心情欣赏这夕阳，这金黄的麦浪，流了一身的汗。

老梁步履蹒跚地回到家中，他亲切地喊了声:“翠翠，强强，我回来了。”

整间屋子寂静的可怕，没有任何回响，他才顿然醒悟，想起了老伴在那个凉爽的秋天走了，而自己的孩子，早已离开这乡村，却不知踪影。

只是年事已高的他，仿佛觉得他们还在身旁，妻子的离世，导致他井然有序的生活变得乱糟糟的。不会做饭的他，总是在街坊邻居家里蹭饭，他在万家灯火里格格不入，孤寂笼罩了他整个心房。

他不禁想起那个悲凉的秋天，屋外，橙黄的树叶纷纷从树枝脱离，枯枝败叶显得毫无生机。他的老伴在老梁的怀里呻吟着，他握着老伴颤巍巍的双手，不停地用自己的手给她搓暖和一点。

起初，阿翠的肚子莫名的疼痛，老梁，以为只是拉肚子，但是，随着血迹从肚子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老梁大变脸色，带着她四处奔波求医，可高昂的费用压迫了整个家庭，老梁到处借钱仍凑不齐治疗费用。

阿翠拉着老梁的手，说着:“要不，咱不治了吧。”

“你这是哪里话?花再多的钱，也得治。”

“那我们用什么还，用你那几亩田怕是这辈子也还不上，这样只会给我们家增加负担。”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连救都不救。”

阿翠知道拗不过老梁，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用行动拒绝任何治疗，阿翠就赖在床上哪里也不去。

“阿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很难过，你走了我怎么办?”

“别以为我没听见，医生说是晚期，都晚期了还有什么好治的，浪费钱。我走了，你正好找个新媳。”

“不，我这辈子只要你。”

“那你能不能吹箫给我听，就像我们当初相遇那样。”

“好，我吹。”

老梁拿起古朴的箫，那箫声婉转清脆，如枫叶飘零，纷纷扬扬，留下阵阵哀愁。一曲作罢，老梁落下忏悔的眼泪。

阿翠终究没能撑过那寂寥的秋天，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老梁的怀里，老梁把她埋在那个小山坡上。每逢休息，他总会在那个小山坡上吹箫，仿佛她还在他的身旁，无声地哽咽着。

自己的儿孙仿佛从来不存在这世间上，当他告知自己的孩儿，他的娘走了，而他的孩儿冷淡的好像尘封万年的冰窟窿。说最近很忙，过段时间才有空回来尽孝。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而他的孩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再无联系。

老梁心口一寒，眼神呆滞地看着地板砖，手也跟着微微颤抖，偌大的房如今空落落的，他再也听不到妻儿的回音。

从此，他孤身一人，落寞地走在乡村里，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游走，一个人孤寂的好像一座没有人烟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