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好小黑小黄,我开始觉得脑袋晕沉,精神恍惚,四肢无力,就连躺在床上,也无力翻身,我知道我病了。打电话给庄里的吴老爷子,说了症状,他说我是气急伤身,加之略有感冒,又叫同是医生的儿子吴东亲自跑到我家给把脉抓药。吴东见我冷锅冷灶的,就着家里小菜,帮我做了豇豆肉干饭,烧了黄瓜蛋汤,坚持让我吃完饭才走。
吃了药,我很快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是被大姐吴英华叫醒的,跟她一起的还有大姐夫马世文。63岁的大姐是急性子,刚进门,就噼里啪啦数落我:“不就狗咬到人,赔了点钱,狗又被那些混账东西毒死吗?值得气病了?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想不开,”她见我还是情绪低落,又说:“你发生这些事,还是吴东医生打电话给我村主任,几番辗转找到我电话,我才立马过来。”
我刚想说什么,儿子叶余打电话过来:“妈,你病了,咋不给我打电话,你要买点啥的,我们带回来。”“你们又没放假,不用回来了,就一点小感冒,已经吃药了。”叶余不等我说完拒绝话,已经挂了电话。
“大姐,这么点事,你都不用专门跑过来,还打电话给叶余做啥?”我说。大姐一听这话,很不理解地看我一眼,说:“三妹,不是姐批你,你说你非要离婚,又非要逞强回来住,平日里有啥事又不说,万一真有什么,你叫叶申咋想,叶余和叶添两兄妹咋想?”
我见她又准备长篇大论,忙说:“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一个人住这五年了,不是好好的吗?人一辈子,谁没个发热感冒,不说这,好不?”
大姐叹了口气,知道我听不进去,不再吭声,去院后地里摘菜,又去池子里捞鱼,桃树上摘桃,甚至去了鸡舍里捡蛋。
从小为我操心的大姐,现在仍然放心不下我,虽然我已经55岁了,她还是宠爱我,从没改变过。从小到大,外婆和大姐,她们给我呵护备至,让我经常可以忽略爸妈对哥的偏袒。记得9岁那年,已经病得很重的外婆经常把我搂在怀里,说:“梅梅啊,你前面另外几个哥哥都没活下来,算命先生说你这个唯一的哥哥命里多惊险,所以你爸妈多疼爱些,你们两打架,无论对错,挨打的都是你,这是怕你哥有啥事,千万别怨恨你爸妈,你家好不容易才这么一个儿子。但是你要记得外婆最疼你,姐姐也最疼你,我们都相信我家梅梅以后是最有出息的。还要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好好读书,走出这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到城里去,别听你哥瞎说什么:你爸妈说你来这世间就是多余的,也别信什么差点把你拿去换别家儿子的话。”
后来外婆去了天堂,大姐嫁了大姐夫,我也走出庄子开始异地求学,然后在永安市里工作,遇上叶申,结婚成家,有了儿子叶余、女儿叶添。49岁那年,叶余参加工作,叶添大四,我跟叶申离婚。离婚后,我搬回老家甲木县白鹤乡魏家村吴家庄,在原来外婆家旧屋基上,重新改建了一排砖瓦房,鼓弄了这些花草树木,养了刚出月子不久的小黑小黄。这院子,除了我,还有比我大三岁的表哥胤洪,外婆的大孙子,小时候不小心摔断了右腿,落得残疾,成了跛子,因为憨厚老实没一技之长,家里也穷又住在这半山上,婚姻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年纪大了他也就无所谓了。我回来住时,承包了庄子里集体的50亩水塘养鱼,洪表哥一般就住在水塘边看守,很少回院子,除了回来拿点菜,米面之类的食物。
跟叶余一起回来的有他女朋友柳新,还有叶申。每次,他们总是大包小包的牛肉,兔肉,粉条,海带,木耳,黄花,茶叶,外地土特产,营养粉,新衣服啥的带回来一大堆东西,仿佛我要开杂货铺似的。
晚饭特别晚,十点多才开始吃。因为等叶余五点半才从东新省城出发,又去永安市区接他爸,再回来,整个路程350公里,他们到家时就十点了。
家里除了生日或者节假日,大多时候就我一个人,还有那两只跑来跑去的小黑小黄,我到也习惯。当然孩子们都在时,那种满足也是不能完全表达的。
晚上吃饭,大姐夫也过来,洪表哥也回来了,大姐,叶余和他爸,还有柳新。我们热闹地,快乐地吃没有饲料的鲜鱼,吃地里刚摘下的菜,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洪表哥说:“今年家里鱼长得不错,二月初放的鱼苗都能看着一天天长大似的。”
大姐说:“家里要农忙了,不过有收获的成就感。”
大姐夫说:“忙点有啥,趁干得了,自食其力就是好。”
柳新说:“现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叶余经常深夜一两点还加班,早上七点就必须出门,真的辛苦。”
我看见叶余轻轻地碰了一下柳新的胳膊,笑笑说:“哪有经常,就一两次那么晚加班。老妈老爸,放心吧!我工作没问题,能轻松胜任。”
叶申说:“英梅,我现在工作上基本也干些清闲事,平时空闲日子多,一个人也不好耍,还是跟我回市里吧,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歹有个伴,再说两孩子都工作了,他们要忙事业,我们有什么事,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分头照顾我俩,过几年,我们一起帮他们带孩子。”
叶余和柳新不约而同响起了掌声,洪表哥点头附和,大姐夫说:“就该那样,老伴老伴,老了才是伴,无论多好的夫妻,也有很多彼此看不顺眼的地方,谁家过日子,不是忍过来的,很多不如你们夫妻的,不是好歹一辈子就那样活着!”
看着大家的目光全都看着我,我知道躲不开,尤其是叶申,还从没这样当这么多人的面,要我跟他重新过。但不知咋的,我开口却是:“我就想一个人在这里,再说还有鱼塘,还有菜地,还有鸡,也离不开。”
我不想看他们的表情,只听叶申有些生气:“你这人,为啥非得这样,快六年了,我承认我也去相亲过,可我也没跟谁过啊!我经常劝你复婚,也让孩子们劝你,这几年你也没别人相处一起过,再说我们一起过了20多年,孩子都这么能干懂事,我不信以后就过不下去。”
大姐也语重心长地说:“英梅,你看叶申多真诚,就回去吧!他人也不坏,对你也算可以。再说,你年纪不小了,一个人住这山里,我们不放心你啊!”
“就听你姐的吧!平时你姐为你时常长吁短叹,从小操心到现在,你知道,她对你就扮演的岳母角色。”大姐夫再劝道。
我低下头,思绪万千,却怎么也不想再跟叶申重新开始生活。
叶余见我不说话,走过来揽住我肩,说:“也凌晨一点了,我妈这两天精神也不好,我们还是早点睡吧!今天周三,反正我们三都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也有四天时间,叶添周五晚上也回来。”
我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大姐和洪表哥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子。吃饭时,叶余说今天要去永和县里有事,也顺便给庄子里的相邻们送点省城糕点,以示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我拿出卡来,要叶余帮我取钱还钱,他推辞再三,拗不过我,只得接卡跟柳新出门了,大姐姐夫顺便搭车回去,洪表哥也看鱼去了,家里只剩叶申和我。
叶申忙着检修家里电路。我闲着没事又想起惨死的小黑小黄,心里渗得慌,又无可奈何,只得坐在院子的躺椅上,身边再也没有小黑小黄跑来跑去,一种说不出的孤独铺天盖地般罩住包围我。
中午的时候,叶申电话响了,我清楚地听见叶余在电话中说:“我找到当公安局副局长的高中同学,他根据我表述,查询了全县电子户籍照片,找不到那四个人,估计不是我们本县的,看来一时半会找不出他们来。他还说,就算找出来,根据投毒相关法律法规,顶多也只能给他们留个案底,给我们赔钱道歉,但我们家的狗是普通类型,赔不了多少。”
下午三点半,叶余他们回来了。一进院子,叶余就告诉我:“今天我先去了县公安局找同学,又去镇里找马副镇长他们,他们都主张事情不大,忍气过去算了。我也问了其他人,都没人记那些混蛋的车牌,所以找他们也麻烦点。可我是不能原谅那四个人,太缺德了,那么点伤,勒索了5000块,还毒死我家养了五年多的两条狗。”
我看着自己的儿子跑前跑后的,很是心疼,就劝:“算了吧!钱也给了,狗也死了,不要在节外生枝了,那点钱也不算啥,只是可惜小黄小黑。”
叶余叹了口气,又说:“妈,你还是跟爸回市区住吧!你如果真愿意来乡下,等爸退休了,我们说服他一块回来。”
我几乎都要答应忘了拒绝。可忽然,那些年的婚姻生活就像狗血剧不断上演加温,剧中的屋檐下的两个主人翁每天几乎不说话,形若空气;女人永远不知道男人多少钱,卡的密码,男人比女人工作岗位好,但从未给女人用自己赚的钱买过首饰、衣服;女人每次委屈,回来说起永远都只听见“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对,给我说有啥用,我没钱,我没法……”把公公婆婆接来一起住,绝不会提前告诉我,一起住的那些年,我有应酬也必须把饭先做好才出去,尽管每个人都能做饭、能到处走去耍,饭菜少了我就没得吃;我永远是外人是媳妇,该做饭做家务,该赚钱养房子养孩子,孝敬公公婆婆,该抛头为一家子所有人的事跑前跑后……太多太多的应该,可是没人心疼我上班那么多事累,家里那么多事辛苦,孩子那么多事需要操心,只有那么点工资所有人都还用,还得计划每年存点钱,还得每天都听农村来的公公婆婆抱怨:我又下班迟了,哪天又做脸色了,饭菜又放辣椒了,故意把饭蒸硬了;你得忍受你的男人天天觉得你不忠不孝,一年有300天不会看你一眼,只会背对你隔得远远睡觉……终于送走了公公婆婆,终于孩子不用操心,所有人都觉得我该幸福该享受了,我却主动跟叶申离婚了,在我已经49岁那年,那年叶申51岁。
我没答应叶余,只是告诉他以后结婚,千万要心疼自己女人工作的苦,钱要一起开支家里大小事,永远不要只听我和你爸说自己媳妇的不是,要从心里把自己女人当家人,感恩她对全家的付出。叶余没再劝我,他说:“你只要觉得快乐就行。”
叶添回来当晚,她跟她哥、柳新一起,都不甘心这样便宜那四个伤我的人,就在省、市八卦论坛发了帖子,并且发了四个人的酷似画像,等到周末中午他们走时,回应的跟帖已经上百条,除了骂他们偷东西不成被狗咬活该,更多的是骂他们讹人缺德,毒狗混账不得好死,甚至有热心人通过人肉搜索,怀疑就在某县,让我们去找不要放过他们。
我逼叶添他们删除帖子,他们坚持不肯,说是就算不去找他们算账,也要让他们四个为自己的行为,多承受些世人谴责。
对于尘世,我们既独立与它之上,又受制与它之度。我们自由地想干啥,就干啥,又被尘世的道德、各项规章制度所限制。所谓一念之差,常千古遗恨,就在于失去了一定限度,无法完全弥补,以至于追悔莫及,或为造成的后果负责。我们要努力做到遵守各种道德和法规,不负他人。但是,我们也要学会从心底深处去原谅他人,学会忘记不开心的人和事,这样才能快乐起来,这才叫善待自己。我把这段话,跟帖在叶添他们的论坛贴吧,没过多久,我看见叶添把原来那个讨论话题删除了。那四个人毒死我狗的人,逐渐被时间淡化到模糊。
七月的一天,叶余打电话告诉我:某县发生了一起严重打架斗殴案,主要肇事者三个被抓两,一个潜逃,潜逃者的照片很像毒我家狗狗之一的矮胖子。叶余问我要不要举报他们,我断然拒绝了。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善恶到头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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