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花的开谢,都是极其自然的发生。鲜有人不为颜色所动,以花的各种形态和颜色喻以信手拈来的每一样事物,态度之恰当、韵致之文雅、情理之通俗都是难得的。屈原以兰、桂明志;薛涛以牡丹绝句留人;林黛玉以花的芬芳散落拟作自身飘零的命运;释祖拈花成偈,了悟命运;《牡丹亭》更有: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可见“花事”还是极易入心的。
行走于花市之中,各类鲜花往往以方阵的形式码放整齐,一时之间置身之处上、下、四维空间都有了花的矩阵,虽是人工堆砌的切花,但究竟是自然之物,看了亦不免舒心。至于盆栽花卉的养殖,是需要耐心的,空间和时间一丝都不可错乱,和准时令才能赶上花期。阳光、雨露、花期,分分秒秒的时光就在绿叶红花的荣、枯之间成为具体的相状却不使人感到紧张、焦躁。我忽然觉得,倘或世间一切计时的工具都没有了的时候,花的开谢可作为时间流淌的佐证。这样的计时,往往使人容易了悟,不需一颗参道之心,一切颜色和形态将“生、死”置换成另外两个字“来、往”。
花之亡的状态,无论野生或是盆栽,亦或者名贵与否其结局都是一样的。宋词当中有太多关于落花的词了,“抚了一身还满”的梅花;“落红糁径”的桃花,等等之句不胜枚举。古人的描摹,其意境之深远,态度之真切,可谓感人深矣。在我亲见的故事来看,盆栽花卉掉落在地,些许有一些的时候就被殷勤的主人打扫干净,细想想落花的去处,是不免落泪的。再者园内种植的花卉,到了凋谢的季节那花瓣便一层一层地铺满了地,黄土亦有了艳丽的颜色,连穿行其间的小动物们也不免惹上了一身的诗意。再至于花市,没有根须的鲜花很少凋谢,却容易枯萎,若是有花朵显出一点点倦色便要弃之如敝屣,连陪衬的绿叶也不能例外,一旦谢世就是艳骨成丘。各种颜色的花和叶子夹杂着堆成小丘,这样的景象,看了是容易感到悲壮的。中国人所讲的“五福”之中,最后一福是“善终”。草木本有心。花卉盆栽,虚室生香,花之亡便有了一缕飘渺的禅味。小桥流水自成景致,花卉点缀其上,花之亡便普通起来,苦虽未必苦,却略有几缕诗意可寻。花之盛成阵,花之亡成冢,不由地便要偷抛些泪珠儿,念念里更多了些红颜老死的苦痛。
但花究竟只是花,昙花之奇、莲花之净、桃李之繁盛、海棠之醉人,佐证时间之有限,又归于时间之无限。昙花一现,那蕊中始终荡漾着一股淡淡的绝世幽光;雨后的沙漠中,令箭荷花朝开暮谢,花色偶尔会有七彩之奇;再至于最普通的桃花,当粉英满树之时也有一种超凡脱俗,不可亵玩的气质。然,都是会凋谢的。嗟悼繁华易逝,喻之以花,开也一瞬,谢也一瞬。将事比花,则世事终将归于寂;将身比花,则一往来尔;将心比花,则世事皆苦矣!殊不知,红尘劫过,尚有梦想劫!
人终究还是会在日月阡陌之间绚烂、繁漪。心池之内的开谢不免妖冶之流,亦不乏俏丽雅致之辈。心池之内,唯有一枝独秀,其花必定艳丽、硕大且芬芳迷人,稍一触及便难免惊魂一劫;心池之中,开谢叠着开谢,起灭簇拥着起灭发生,则年月时日竟与生活没了关系,竟是抢命一般,不得片刻喘息;心池之内花色数种,小寒之内,梅花第一、山茶第二、水仙第三,雨水之内桃李之花争相烂漫,蔷薇海棠等等之花,依着时令次第开放,从容之中又不乏情趣,想来普通人的生活大致如此,也就不算是辜负韶光了。一念起则一芽,一叶,一世界。一念灭则落红满地,花叶枯萎,堆成香丘。若是再没有些作土,做尘的谦卑,净净的心池也就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甚或者将别处之花裁切而至,开也未必然,谢也未必然,留之不能,弃之可惜。到了此情此景不论是何人、何事也都可悲可叹了。
佛经曰:尘沙海内,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当所求之事皆在身外,内心被大千世界一一责罚,何妨向花事之中寻一缕禅道之心、谦卑之意,而后大化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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