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看朋友圈,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父亲节,而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近五年。
父亲是2011年的春节前突然过世的,办完父亲丧事,在晚上11点多回到北京的家里没有多久,家里的猫咪小蕾也突然去了天堂。就在半月间,鲜活的两个生命就这样消失,突然感觉到生命好脆弱。而猫咪在自己眼前就那么一口气没有上来就走了的情景,触动了父亲过世埋藏在心底的伤感,想起往事种种,那一夜无眠,任由泪水湿透枕旁;也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无人的夜里,才能真实地去直视自己的忧伤。
我们姊妹和父亲相处的日子并不多。
作为知青的母亲调回城里后,我们几姊妹也陆续随母亲进了城里生活,父亲仍在农村种地,偶尔去城里探视。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父母离婚后,父亲便去了外地打工炼铁,一年到头几乎只是春节回家,而我们相聚的日子也仅限于那几天。
父亲没什么文化,忠厚老实,另一方面却又性格固执。
离婚时,受别人鼓动,为着一亩三分地,就非闹着要把我们三姊妹都判给他,把户口从县城转到农村去,甚至不惜入禀法院。后来在母亲和爷爷的坚持下,我们的户口还是保留在了县城。
在外打工的日子很苦,尤其是在三伏天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在高温的炉前炼铁更是危险重重。每每看到父亲身上留下的一些伤疤,总是让人觉得心疼。父亲老实巴交,有时劳累一年都拿不到多少工钱,只能拿着白条回家,却还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向一个村子的工头讨要工钱,让年幼的我们都为他愤愤不平。他却还感人家的恩,说提供了打工的机会,只是工头也没有拿到货款才拖欠的。
父亲不善言辞,在儿女面前也一样,唯一表达的方式就是春节把攒下来的好吃的一一拿给我们,更何况有压岁钱--不管家里多苦多难,父母给压岁钱这一点是从来没有改变的。父亲有点重男轻女,有次给我和妹妹各1元,给哥哥5元,立刻遭到了爷爷的批判,父亲讪讪地笑着,重新分配。
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凶过我,更别提打我了。他总是笑呵呵的,高兴时笑,尴尬时也笑。
后来村子里发现了煤矿,父亲就没再去外地炼铁,而是进了煤矿干活。父亲没有什么文化,连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居然还当上了班长,还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这的确让我们很惊奇。细问之下,原来父亲发明了“揭氏”计数法,就是类似于风力符号的,我们看得一团雾水,他却是把班组生产统计得井井有条,工作也安排得顺顺当当。
父亲留在老家工作后,我们相聚的日子多了一些,通常我们暑假都会有一半的时间去乡下呆着:父亲给我们做个人专属看露天电影的小板凳,在工作之余帮我们砍野蔴、洗野蔴,为我们赚取零花钱添砖加,帮我们的顾客上树采果子(屋前有几棵李树,我们把它列为了零花钱的来源之一,让路人自己上树采果子,一分钱一个)。
父亲离婚后,没有再婚,但“绯闻”却是传过不少。
邻村有个女的丈夫因病过世,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这就看上我爸这头老黄牛了,以代洗衣步步为营,俺这憨厚老实的老爸就上套了。披星戴月,做完自己地里的活又跑到她家帮忙,念别人帮着扯了点猪菜,养的猪杀后也分别人一半。但别人从来不提与他结婚的事。
就为着这份不清不楚的关系,任是我们怎么劝说,父亲不愿安心享福,仍是在煤矿上班。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以前给他现金的后来也多转为给他买他能用得着的东西。
几年后,果然如我们那预料,那人不声不响就断了联系(人家两个儿子都已长大,当然用不着我老爸再帮养家糊口了),我爸还说“她也没有那么坏,把存折给我留下了呢”,我们问他“存折上有钱吗?”,他呵呵笑着不语了。后来煤矿出过几次事故,在我们再三劝说下,父亲自己有点后怕了,终于没在煤矿继续干活。
哥哥新修了房子,我们姊妹合计着把父亲接到城里来一块住,父亲却不答应,还振振有辞:我算过命的,算命先生说我是享不到儿女福的,是个一辈子的苦命人,要累到死的。
又一年春节,我们再次准备集中火力游说父亲进城,他又抛出新观点:你们以为老年人就没有感情生活了吗?你们看湖南卫视的玫瑰之约,人家七八十岁的还要有黄昏恋呢…..”一辈子呆在农村的父亲怎么有了这种前卫的观念,真让我们大跌眼镜,同时我们也明白了,父亲不愿进城是另有原因呀。
罢了罢了,该给他钱时就给他钱吧,尽管经常会面对刚把钱递到他手里,他就念叨着要给某某人买什么什么了的尴尬。一直到那个某某人可能要去外地投奔儿女后,父亲终于松口同意考虑进城了,我们甚至计划着让父母破镜重圆。
那一年全家在隔了20多年后,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妈妈甚至当参谋给父亲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父亲换上衬衣,穿上夹克,西裤,戴上鸭舌帽出现在我们面前时,那真是惊艳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呢。可惜,几个月后,父亲办的一件事彻底伤了母亲的心,自此成了陌路人,父亲进城的念头也改了。
眼见着父亲一年年老迈,独居乡下总让人担心,可父亲仍然相信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一直到8年前给别人家修房帮忙摔下房梁突发脑溢血,哥哥将他送进医院才被迫进了城。
父亲运气不错,不光捡回了一条命,而且居然还能行动,只是走路变得迟缓一点。
自此,县城多了一个老人,早上晚上接送一下孙女在家200米外的学校上学,天气好时就拄着拐杖到民歌广场散散步,到回老家的路口和赶集的老熟人聊聊天。
那2年,父亲不再提苦命一辈子之说,人也长胖了,红润了,精神奕奕,哥哥在父亲出院没多久,抓拍了一张父亲被外孙逗得开心而笑的照片,这也是父亲身后丧礼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开心,谁能知道他是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呢。
天伦之乐:父亲与哥哥孙女外孙遗憾的是,2010年的大年初四,父亲在门口摔了一跌,就开始了长达近一年的卧床生活。好在有哥哥的精心照顾,父亲身上没有长褥疮,也仍然有个好胃口,尽管三餐都要人喂,中午和晚上每顿都还是能吃2大碗。父亲是在2011年1月24日凌晨4点多过世的,谁能想到23日上午都吃了2大碗的他就这样匆匆与我们告别呢?到父亲下葬那天,距他住院进城正好整整三年,享年73岁。
这就是父亲的一生,一辈子辛苦,一辈子操劳。父亲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辛苦的,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自己的子女,经常这就样傻乎乎地被人当牛使。
可这就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也许在旁人看来,很不值,也许他自己自得其乐,自己觉得值,这就够了。作子女最后悔的事也许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好在我们几姊妹没有让自己留下这个遗憾,父亲作的糊涂事,错事,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去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的父亲,一个让人怜又让人郁闷的父亲。很戏剧性的是,自几年前的那场冲突后视为仇人的母亲,居然因为要赶回去参加小姨娶媳妇凑巧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谁能说这不是缘份呢(婚礼是在父亲下葬后的一天)。
当半夜四点多接到哥哥报丧的电话后,还没有特别伤感的感觉,距上次回去给父亲庆祝70大寿已经快2年没有见着父亲;当站在棺前,手触到父亲面庞,指尖传来冰凉的感觉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父亲真的离我们而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已成了一具躺在棺中的躯体,任亲人怎么哭泣也不会有反应。
逝者已去,生者仍然要坚强地微笑地面对以后的生活。好好活着,好好对待身边的亲人,身边的朋友,唯有此,也许才能在生命终止时少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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