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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春节
时间和村口的泉水河一样，昼夜不停地喷涌流淌，完全没有静止停歇的时候。
一晃眼，春节来了。
“楠楠，端一盆水擦擦门窗。”
“楠楠，再加两块柴，把火烧旺一些。”
放假的大红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煎炒蒸炸，好像要把一年中没吃到的食物都集中起来放在这几天吃。
“大红啊，二狗家的穿上羽绒服显得真年轻，她还说又轻便又暖和，你不买一件？我喜欢那件绿色的，我才不和二狗家的穿一样。”山楠奶奶坐在火塘前，烤着手说。
“楠楠，把抽屉里刚发的那沓钱拿给奶奶。”正在腌肉的大红对着窗外喊道。
“知道了。”山楠扶着墙跳下木凳，把抺布丢进水盆里，三两步跑回房间。
“你擦你的玻璃去，我自己拿。”奶奶推开山楠。
“这么多钱，都给我？你花什么？”
“家里有饭吃有衣穿，我不买什么东西。”
“说的也对，我去买一件羽绒服穿，剩下的都替你收着。”山楠奶奶拿着钱走出房门。
“楠楠，冷不冷？冷了回来暖和一会儿。”
“妈妈，怎么越擦越模糊？”
“温度低，玻璃结冰了。没有尘土就行了，回来烤烤手吧。”
“妈妈，还擦哪里？”山楠倒掉脏水，坐在火前问。
“哪都干净了，歇会吧。”大红把洗干净的干花瓣放进米浆里，加入白糖和蜂蜜，用力搅拌。
“糯米鲜花糕？我最喜欢吃啦！”
“一会儿多吃点。”
“妈妈，你给爷爷做的棉衣是用什么皮做的？和婆婆送我的皮棉衣一样好。”
“爷爷的棉袄是黑熊皮做的，棉裤是狼皮。做袄剩下的边角料刚好又给他做了两双熊皮鞋，勉强赶在春节前完工。这些都是爷爷以前存的。我说给他买羽绒服他不要，他还是喜欢穿传统的皮袄。”
“哦，山上的那位婆婆一个人过春节多孤单啊，要不，请她来家里坐坐？”大红想起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时，婆婆一次次地对儿子的关心和照顾，心里撤掉警惕发出邀请。
再说，一个孤单的老婆婆，怎么会是坏人呢？大红搅拌好米浆，开始上锅蒸。
猎狗顶开一条门缝挤进来，巡山回来的山白跺掉鞋上的冰渣子，走进屋里。“我也同意她来家里坐坐，她一个人在山上冷冷清清，怎么过年？”
山白忘不了楠楠生日那天，他巡完山，站在村口卷烟草。突然，天空暗下来，他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旋涡，深不可测，好似孙悟空站在山顶用金箍棒搅动东海一样。
当时吓得腿脚僵硬，不听使唤，只能机械地一点点后退。旋涡越旋越大，石阶石栏跟乌云上的雨点一样往下掉。
一根烟草还没燃完，天空又恢复正常。山白吸一口烟，看着山间突然多出来的石阶路，惊讶得又猛吸一口，烟头烫得他手疼，“这不是楠楠画的画吗？怎么变成真的呢？”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结合修防护栏那天的各种疑惑，有一天，山白推着荡秋千的山楠问。
“嗯，很对，从现在起，是咱们俩共同的秘密。”山楠双腿撑住地，趴在爷爷耳边说。
“就算我想给别人说，这条路是我家楠楠画出来的，也没人相信呀。你是不是找那个婆婆帮忙建的？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一个会魔法的山婆婆，那几张画就是在她的帮助下变成真路的。”山楠隐去了柳絮笔的功能，他可不想走露任何风声，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婆婆喜欢清净，我去给她送一篮食物吧？”火塘前的山楠把火烧得格外旺，蒸锅里冒出一丝丝甜甜的米香和花香。
“好啊，各种食物都多送一些，还有酒，别忘了拿。”大红包着饺子，准备做午饭。
“爷爷，你怎么不坐下烤火？”山楠离开火塘找食物篮，看见爷爷还在门口愣神。
“我不冷，哦，多送一些，我屋里还有两瓶酒，也带上吧。”
“婆婆喜欢喝红果酒，我给她带一坛！”
“红果酒好喝啊，我不舍得喝完，还有两三坛呢，明年多酿一些。”
“妈妈，我还有一个朋友，也住在山上，可以给它带一篮吗？”
“去吧，给你的朋友也装一些。花香糕出锅喽！”大红拿掉锅盖，顿时，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山楠很麻利地装着肉块、酥饼、糖果……爷爷在旁边帮着把刚出锅的花香糕码进食篮。最后，放上一坛酒。
另一只食篮里放着肉块、红萝卜、苹果。你喜欢喝酒吗？山楠在心底暗问。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小手抱着一罐蜂蜜放进食物篮。
“吃完午饭再送吧，一会儿就熟，不耽误你上山。”
“不吃了，我要婆婆尝尝热的花香糕。”山楠说完，提着两只篮子往外走。
“能不能提动？我送你去吧？”山白看着小小的人儿拖着两只大篮子，不放心地说。
“不用，我能提动。”
“等一等，给他们带碗水饺吧，这样也算过了一个团圆年。”
“好，我把火烧旺一些，我们一起过个团圆年。”山楠觉得妈妈说的很对，又折回火塘前，加大火力煮饺子。
“妈妈，熟了吗？”
“妈妈，还要多久？”
水饺终于在一次次催问中捞进碗里，山楠提着两只大篮子走出家门。猎狗在身后一声不响地走走停停。
走到村口时，山楠已经走不动了，两只手臂像被拉长的面条一样，无力地垂着。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一小段路居然有这么长。猎狗嗅嗅篮子，卧在旁边的雪地上。
村里的小孩三五成群地往山七家跑，过一小会儿，又一窝蜂地跑出来。
“我给你一块糖，你给我一张贴画，好不好？”
“等等我，你的小花炮多少钱一盒？这个新的我还没玩过。”
山楠看那群小孩走远，思绪又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怎么办？吃一块花香糕篮子会不会轻一些？山楠拿出一块，放在嘴里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丢给猎狗一点点。
“狗狗，帮我驮一会儿好不好？”山楠吃完一块，挠着狗脖子上的痒痒想出一个办法。
他在附近找到一小截细绳索，把两个篮子放在猎狗两边，然后再挷好。
“狗狗，出发！”猎狗像负重的驯鹿一样站起来，跟着小主人往山上走。
山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像一支巨大的冰激淋直入云霄。泉水河岸边的那条临时防护栏，成了鸟雀们过往的驿站，喝完水的鸟儿总喜欢在上面停留片刻再离开。
几只山雀在混合林上空盘旋几圈，落在一团半人高的枯草丛上，挑选饱满的草籽吃。
有了狗狗的帮助，山楠很快就来到雪松崖下。
“狗狗，你在这儿等我，不许偷吃哦！”山楠解开绳索，提着有蜂蜜的那只篮子走到弧形的崖壁边。
“过年了，大熊，我给你带来一些食物，快快出来吧。”
巨大的石壁上没有一点动静。
“大熊，我把篮子放在这里，不要忘了拿。”山楠刚准备走开，又觉得不妥，万一村里的猎人捡回家，大熊没收到怎么办？
那一天，他亲眼看见大熊赶着三只动物走进石壁，和孙悟空的穿墙术一样，不费一点力气。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这块神奇的石壁。石壁像是一堵雾墙，手，手臂，一点点隐入。抽回来又完好无损。
“真好玩，我也进去看看。”山楠提起篮子跨进石壁。
“里面怎么灰蒙蒙的？下次带支火把再进来。”
山楠摸索着走了十步远，眼前一片明亮：太阳高照，树木郁郁葱葱，百花吐蕊，蜂蝶繁忙，成群的鸟儿在树间飞翔，动物们在林间漫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山楠提着篮子一边走一边看。雪兔吃着青草看着他，根本没有撒腿跑掉的意思。
梅花鹿伸长脖子揪下一大口树叶，空气里都是青绿的气味。
几只松鸡卧在一棵红松树下，用嘴巴梳理着发亮的羽毛。
“大熊，我来看望你啦！”山楠脚步轻轻的，声音轻轻的，唯恐吓跑他们，破坏掉这份宁静美。
“大熊，你在哪里呀？”山楠一边小声喊，一边四处张望。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打呼声，山楠寻着声音找过去。一棵粗壮的栎树下，虬龙般的根系盘结在四周的地上，一只黑熊正坐在树根上靠着大树睡大觉。它的两眼虽然闭着，但是那种熟悉的气息让他一下子认出它来。
“大熊，你会做梦吗？你做梦梦到我了吗？”山楠把食物篮放在它身边的树洞口，近距离地看着它。
“我做过有你的梦，梦见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梦里是真的吗？”山楠回忆着快乐的梦境，缓缓地说。
“大熊，我还要上山看望婆婆，不打扰你睡觉了，新年快乐！”他依依不舍地转身，沿着草皮小径往回走。
走出石壁，外面一片冰天雪地，和里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猎狗眯着眼卧在篮子旁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瞧见小主人回来，一骨碌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冰雪渣，和山楠一起爬上“之”形石阶。
少了一只篮子，山楠把给婆婆的食物篮挎在臂弯上，带着猎狗爬上雪松崖。
过去，窄窄的雪松崖上只有几只光滑的脚窝和石缝里露出来的树根，两边都是几丈深的悬崖。
他还记得大熊离开的那一天，也是冰雪天，他抓住树根往上爬，眼睛不由自主朝脚下的深沟看去，冷冷的山风顺着石崖吹过来，轻轻地扯着皮袄，有一种坠落的感觉，吓得他全身冒出一层冷汗。
直上直下，明明只有几步路，那天他却走得格外久。
有了切身的经历，他在画这张图时，把直上直下的陡崖转换成平缓的“之”形石阶挂在崖壁上。
现在，他挎着篮子和猎狗悠闲地拾阶而上，轻轻松松地穿过雪松亭，往婆婆家走去。
婆婆的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下石阶，沿着山坡斜着往上走，走过一片密林。哦，密林不在了，只剩下一截截木桩趴在雪层下面。
婆婆说她听见枪声就浑身哆嗦，电锯声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她还说，她把房子隐起来移到了别处。
“移到哪里去了？”
“居无定所。有时在山顶，有时在某一个崖边，有时在山涧，有时在云海，我也说不准喽。”
“我该怎么找你呢？”
“你只要在山上无人的地方轻轻地喊一声，我就出现啦。”
山楠离开木桩林，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石头坡，爬上一个不高的石崖。他找大熊那一次，就是在这里遇到婆婆的。
“婆婆！婆婆，我来看望你啦。”山楠轻声呼唤。
一间松果似的小房子扭扭脖子伸伸腰，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小院里的石桌石凳嘎吱嘎吱从雪地里钻出来。
白脖子、黑眼睛跨过房后的栅栏，来到小院里亲呢地蹭蹭山楠的手臂、后背，围着他转圈圈。
猎狗曾见过这对神奇的朋友，对它们摇摇尾巴表示友好。
“快进来吧，外面冷。”柴烟通过房顶上的烟囱，歪歪扭扭地飘向空中。婆婆打开门，热情地欢迎山楠进屋坐。
“婆婆，你又瘦了！”山楠把食物篮放在桌上。
“人老了，吃的少。孩子，你跑这么远给我送东西，你还没吃饭吧？你先暖和一会儿，婆婆马上做饭。”
“婆婆，我带了一些吃的，有肉有酒还有花香糕，你尝尝！我妈妈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太冷清，让我给你带一碗水饺，也算过一个团圆年。我爷爷说明年多酿些红果酒，让你喝个痛快。”
“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呐！婆婆今天做几道菜，咱俩过个年。”
“太好啦，我终于可以吃上婆婆做的饭菜咯！”山楠剥开一颗糖果塞进婆婆嘴里，坐在火塘前帮忙烧火。
由于两个人彼此熟悉，山楠心理上已经接受婆婆使用魔法。
婆婆放开手脚一个咒语接一个咒语，他们周围好像有几个看不见的神仙在那忙来忙去。
一会儿工夫，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上小方桌，婆婆还特意加热了水饺和几块花香糕，两人面对面坐下。
“婆婆，你做的饭菜真香啊！”山楠夹起肉块往嘴里送个不停。
“是不是饿坏了？多吃点。”婆婆边说边给山楠夹菜，在他面前堆起一座“小山”。
“婆婆，不要给我夹了，你也多吃点。”山楠鼓着嘴巴，呜啦呜啦说着话，起身给婆婆倒上一大碗红果酒。
“好好好，不夹了，婆婆尝尝楠楠带的花香糕。唔，又甜又糯，还很香，真好吃！”
“下次妈妈做了还给你送。”
“傻孩子，家里的好东西都送给我，你吃什么？”
两个人说着笑着吃着，“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过饭啦。今天吃撑了。”婆婆左手托着下巴，盯着山楠的笑脸说。如果小宝还在，也和楠楠一样可爱懂事吧？
“婆婆，我也吃撑了。”山楠打个饱嗝，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两下，不好意思地冲婆婆笑笑，露出一溜儿整齐的小牙齿。
“都吃撑了，怎么办？要不要出去玩？”
“要！我做梦都想和婆婆一起玩！”山楠高兴地手舞足蹈。
“出发！”两个人坐上红马车，赶着驯鹿飞向天空。山楠回头看一眼身后，松果小房子已隐于无形。
“哟嗬，我们飞起来啦！”山楠扬起小皮鞭，在虚空里猛抽，一声脆响，两只驯鹿并肩向前跑。
猎狗缩在山楠腿边浑身发抖，身上的长毛迎风伏倒在身上，少了平日里的威武霸气。
“狗狗，别怕，你难道不想像鸟儿一样飞翔吗？勇敢一点。”
“婆婆，我们去哪里？”
“哪里都行。你想去哪里？”
山楠拽拽右边的两根绳索，白脖子和黑眼睛潇洒地转一个弯，飞过村口，往西山飞去。
“婆婆，妈妈说等明年大河解冻，结完工钱就开始盖大木屋，到时候你来我家住吧。”山楠拉动绳索，飞过一面山坡。
“你妈妈明年不伐木了？”
“我妈妈说她伐木仅仅是为了盖房子，和别人不一样。攒够了盖房的钱，她打算退出来。”
“想好做什么吗？”
“养雪兔，织兔毛围巾、兔毛袜子、兔毛衣；割藤条编篮子、编筐子。我妈妈还说，以后要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你打算在新的一年里做些什么？”
“妈妈说明年该送我去镇上上小学啦。不过，在上学前我想帮妈妈盖好房子。”
“楠楠长大了！”
天空飘起雪花，东一朵，西一朵，空气中夹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分不清是雪花的香，还是红马车的香。
远远地，谁家点燃一串鞭炮，砰砰啪啪，玉米花似的撒在山谷里。
一朵红色的烟花绽放在村庄上空，紧跟着，又是一朵。接下来，噼噼啪啪，大家争先恐后地点起鞭仗。
新年来到啦！
雪松崖下，一团黑影提着一只篮子，眼睛紧紧盯着天上流星似的一辆红马车，等待一位小朋友接受它送出的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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