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斤肉

十五斤肉

我的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虽然已六十五岁了，可仍在不住地劳作。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除几亩薄地外没有任何收入，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用他瘦弱的身体，硬是撑起了我们那个小家，又看着我们成家立业，然后像油灯一样昏黄地燃烧着自己的全部光华。

每到年关，特别是腊月二十九那天，我总会想起父亲煮肉的场景。那一幕，多年来一直温暖着我柔弱的心，也一直咬噬着我脆弱的心。

腊月里，父亲总会买回来十五斤猪肉，挂在房梁上。嗜肉的我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埋怨过父亲年年只买十五斤。却并不能深刻的理解生活的艰难。直到腊月二十九早上，这是父亲煮肉的日子，更是我们姐弟仨幸福感爆棚的日子。一大早，父亲便开始洗猪肉，备料，烧水，我们姐弟仨也表现得分外勤快，个个跃跃欲试，只需父亲一开口，让干什么活，都抢着去干，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自然的，这一天谁也不会出去疯跑，一起围着看父亲洗猪肉，一起挤在灶间抢着拉风箱，一个个馋猫样原形毕露，父亲却是一脸的神情庄重，现在想来用一句时髦语“生活的仪式感”是最恰当不过的。

十五斤肉

那白里夹着血红的十五斤猪肉，被父亲洗得越发漂亮。白色的脂肪红色的瘦肉间夹着血丝，在我们黑敷敷的小眼睛里，那么美那么诱人！

随着肉在父亲的手里变魔术般的被肢解，再被磨得蹭亮的刀子三下五除二分割成大小均等的小块丢进锅里，我们姐弟仨便开始咽唾沫倒计时。他麻利熟练的动作，煮肉的手艺，直到现在，在我眼中仍是那样帅气！各种调料、配料的量和比例，父亲都有严格要求。放多少盐，几颗八角、花椒才适量，父亲自然胸有成竹，把握满满，可是我依然会看到父亲一丝不苟地做准备工作，以及他一脸严肃的神情。

灶堂里红彤彤的火像舞蹈的美女，映红了三张喜悦兴奋的小脸。火在滋滋地烧，锅里的水“咕噜噜”冒着热气尽情翻滚，随着温度和时间的延展，肉香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挠着我翻江倒海的肠胃，从来都没有那样深刻折磨人的饥饿感！父亲趴在锅边，面色依然认真，很少说话，可每个表情和动作都牵动着我的心。父亲手里握着勺，不停地搅动锅里，然后会用筷子时不时扎肉皮。末了，父亲勾起一点热汤尝了一小口，我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香味越来越浓，几乎将我们家的小院都塞满了！我们姐弟仨的口水汩汩的往上冒。眼巴巴的看着锅里的肉从白色变成红色，再从红色变成深红，可父亲依然不紧不慢地进行着他有条不紊的程序。从起初的叽叽喳喳到肉即将出锅，我们姐弟仨竟越来越安静，似乎怕谁的嘴巴一张开，口水就会流出来一般。

十五斤肉

终于，父亲拿出盛肉的盆子，一块块把肉捞出来，摊在案板上，整整齐齐地码好。看着我们，父亲摆出三个小碗，依次舀进去半碗肉汤，接着给三个小碗依次放进去几小块肉，我们抢过肉碗，吃得急头白脸，两眼放光，嘴角流油，顾不上谁看谁谁笑谁，仿佛吃完了还会有一碗！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夺魂的香和味蕾被尽情满足的感觉很快就会结束。当我们吃的忘乎所以时，父亲端着多半碗肉和汤去了爷爷奶奶家。在我的记忆里，从没看到过父亲端着碗吃肉，只有他尝汤时凝重的表情。

那十五斤肉，也只有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让我们极大化的满足解了关于肉的馋和瘾，随之便被父亲装进盆子，放进小笼里，挂在房梁上。我问父亲为啥要把肉挂那么高，父亲说怕老鼠偷吃。整整一个正月，只有父亲才可以取下肉来，或待客，或一家人吃饭时掺进小小的几块，而我们，只有偶然看到肉片时的激动。

时光荏苒，日子一晃而过。改革开放四十年，幸福敲开每家每户的大门。当年趴在锅边等肉的姐弟仨已经成家立业，过上了顿顿有肉吃的富裕生活，而我的父亲，依然每年会割回十五斤肉，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认真地煮，然后等我们回家，盛在碗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嘴角流油地吃。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父亲：“大，为啥你每年都割十五斤肉?”“咱五口人，每人三斤。”父亲笑着说。而我，已经泪眼婆娑，明明我每年都吃到了至少四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