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忘了挥别的手

作者: 梅园遗珠 | 来源:发表于2017-11-06 15:30 被阅读20次

        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一个镜头,眼泪就开始流,心酸的不是电视剧里的故事,悲伤里永远藏着自己的心酸。这个让我落泪的镜头是《白鹿原》中白嘉轩站在白鹿原上目送白灵的镜头。父女俩人的不舍站成白鹿原上的风景,也站成了我心底的伤。

        多少回回家,父亲总要执着的用他的电动三轮车来车站接我。父亲的三轮车里铺满了麦草,麦草上面放着装有麦草的坐垫,小侄坐在背靠父亲的位置,侄女坐在父亲身旁。一看到我,小侄主动让座给我,自己坐在车厢的麦草上。小侄五岁,我要抱他一起坐,他摇头不允,他说:“爷爷说过我是男子汉,要把安全舒适的座位让给女生。”侄女九岁,坐次在父亲身旁。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可我生在多子女家庭,也没有受过任何不平等对待,甚至在许多时候,都是优待。弟弟是个出色的厨师,父亲也有拿手好菜,年节大餐我们姐儿几个负责吃好、喝好。

        每次回家,走到半路父亲便开始打电话询问到哪儿了,还有多长时间能到。我嫌烦,总是嚷嚷父亲爱唠叨。我回家的路程较长,突发事件也多,说不上准时间。有时还会睡着,接不到电话。到家后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训斥,我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父亲严厉的说我脾气坏,有时我也会脾气很坏的和父亲争辩。赌气说:“再不回来!”说完这句,我们的谈话也会结束,可是心里会疼,会莫名伤感。

        我和先生恋爱后,准备回家告诉父亲母亲我所谓的幸福。一脸快乐的宣布我要结婚的消息,父亲一脸阴沉,不许我出门。我想我和白灵一样决绝,我要嫁给先生,我哭诉父亲法西斯。最终结果是父亲妥协,父亲答应都随我,要我以后不要埋怨他,也不要再回家。当时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这样做,只以为父亲好面子,嫌我的先生没有体面的工作,会在他的圈子里丢他的人。我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如愿成为先生的妻。

        仪式完成后,我有了自己的家。自己持家过日子,渐渐守不住当初的承诺,怀着姑娘六七个月的时候,还是回了一趟老家。父亲没有理我,母亲气的暗自落泪。就在第二天清晨,我听见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心里格外温暖。父亲对母亲说:“你问问丫头想吃什么,待会儿告诉我,我去买。问完了让她再睡会。”母亲没好气的说:“你自己不会问吗?”父亲央求母亲问问。

        那天我心情格外好,我告诉母亲想吃的一大堆东西,大多是父亲的拿手菜。晚上享用父亲张罗的丰盛的佳肴,我们家族的叔伯婶儿嫂子们都来了。一场嘘寒问暖的盛宴,其实父亲是用这样的盛宴掩饰着内心的寂寞。我们之间不便说的话,通过这里的每个人,传到父亲耳朵里,同样也传到我的耳朵里。父亲最得意的固执,原封不动的遗传给我,我们像极了年龄错位的自己。

        有了女儿,我随先生去了南方,那里是先生的家。在那个四时温暖的地方,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家。我不停的给父母、姐妹写信,写当地的风土人情,写每日三餐,写女儿,写自己。在不断书写家书时,我还有了酗酒的恶习。一边喝着高度酒,一边写信,写着写着就哭了。在风景如画的海南岛,我们一家三口过了四个年头。每到腊月,我会跑到天涯海角唱故乡的云。唱到我也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时,几近咆哮。先生说:“回去吧!”我抹掉泪水,摇摇头,说:“没事,我爸也不希望我回去呢。”

        收到姐姐写来的信,说父亲母亲煤烟中毒,住院了。我们收拾东西回来了。路上我打电话给父亲,父亲用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的语气说:“已经没事了,你也不用回来了,你不是喜欢南方吗?南方挺好,别回来了。”我哭了,长大后第一次对着父亲撒娇:“千好万好不如爹妈老子好,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我知道父亲没有挂断电话,他在流泪,因为他的倔毛驴终于承认想他了。

        后来说起那次电话,起先父亲说没和我说话时间长了,有些生疏,想不起来说什么。过年的时候,父亲喝醉了,告诉所有人,这么多孩子从没一个对他撒泼耍赖过,也没有一个说过想他。我是第一个对他撒泼耍赖,第一个说想他的孩子,他特别感动。那时候,父亲已经有些老了,可我却没有发现。在我心里,父亲从来都很强势,从不衰老。

        父亲异常宠爱我的女儿,经常为她讲故事,经常讲一些我小时候的故事。有时候我会阻止,可他会讲的更起劲。女儿在父亲身旁很乖巧,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姥爷,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妈妈小时候怎么会那么淘气,你揍她吗?”父亲哈哈大笑着,把女儿举过头顶。

        有一年国庆,我家全家出动挖糖萝卜,那是父亲培育的新品种——墨西哥甜菜,一个糖萝卜有六十多公分高,二三十斤重的很多。我家二分试验田里拔出了一走廊糖萝卜,堆的小山一样。孩子们在菜堆上玩,父亲第一次没能举起我女儿,沮丧的默默走开。第二天家宴,父亲喝了酒,带着女儿在院子里玩,女儿抱着糖萝卜,走来走去。父亲拿起一个萝卜,放在砧板上,用刀切成两半,问女儿:“一个萝卜切两半,变成几个萝卜?”女儿数了数砧板上的萝卜,回答:“两个。”父亲连续切了好几刀,又问女儿几个萝卜,女儿认真数过后说了砧板上萝卜块的个数,父亲不满的说:“无论切了几刀,始终是一个萝卜。”女儿一直记得这个算数,总说:“我的数学不好,都是因为姥爷教的。”其实姥爷教的不是数学,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哲理。一个家里,有几个孩子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始终牵挂,在一起,家便完整。

        父亲和子女交流较少,矛盾较多,每次矛盾激化犹如刀斧,利器相向,两败俱伤。可是无论多深的伤痕,都不会斩断彼此的关心与爱。兜兜转转,儿女又变成的父母的当年,膝下儿女成欢时,想的全是父母亲情,悔的是当年轻狂年少的自己。无知的伤害着世上最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

        村口父亲的迎接,让我倍感惭愧。秋天的时候,和妹妹坐在豆角架下乘凉,父亲挑着担子走过,问他去哪里,他只说转转。阴凉转过一些地方,母亲来叫我们回去吃土豆,一股土豆的清香扑鼻而来。父亲已经把土豆捡好,端了出来。父亲悄悄从屋后的地里挖出土豆,绕开我和妹妹,从远处回家,给我们煮土豆。父亲对饮食很讲究,比如土豆出土马上蒸了吃,佐以韭菜花或新蒜泥,那味道美的给个皇帝都不干。

        豆角架下,我们围成一圈,吃土豆就蒜泥,我告诉父亲一会儿回家,父亲问:“回家有事吗?没事就多住几天,吃吃家里自己种的菜。”我说:“在徒步群里报了名,要去玩。”父亲赞同的说:“有时间多出去玩,能跑能跳我听着就高兴。”吃完土豆,父亲骑着三轮车,载着我去车站。小侄两个坐在车上,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到车站后,父亲坚持看你坐上公交车再走,他说:“一个人等车太寂寞。等你坐上车了,我们爷孙仨搭伴回去了。”我不再坚持让他们先走,等公交车来的时候,我上车转身的瞬间,看到父亲向车厢挥手,目光却在急促的寻我。我挤到车窗边,朝父亲挥手。父亲看到我,眼里多了分安宁,朝我挥手、微笑。

        车站的风很大,吹的父亲眯了眼,使他本来就小的眼睛只剩下一点点搜寻我的光芒。公交车渐行渐远,我看到父亲将小侄两个放进三轮车车厢,用手抹着鼻子,转身离去。那个威武雄壮的男人在斜阳里,脊背弯曲,穿着几层衣服长短不一的诉说着日渐怕冷的苍老,裤管束紧凑束在袜子里面。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有些苦涩。那个曾经帅气的男人,越来越爱问:“什么时候回来?”越来越喜欢到马路上散步。其实,他是在等待远嫁的女儿回来。

        看着电视剧里面白灵挥手的瞬间,我仿佛看到我与父亲的离别。放下挥别的手,将彼此留在最深的牵挂里,时刻温暖我来时的路。

    珠珠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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