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有一条合不上的缝,经过的风总想吹进屋子里找一个歇脚的地儿。半眯着眼从床上爬下来,一把掀开窗帘推开窗户,耳边百转千回凄厉的“隆隆”变成了拍打的狂啸的“呼呼”。
让头脑混沌留恋于床被的人精神一振继而感官敏锐,黑灰的视觉冲击和不断夺窗而入的冷冽的风只用了一瞬便达到了这个效果。
“康妮”裹挟着一身的湿气到上海一游,在我还沉浸在前一天的明媚阳光里的时候她用湿润的手掌将我一掌拍醒。显然她有点用力过猛,我穿着单薄的睡衣怔怔地站在窗前,听着看着,用了很长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后我有了一个决定。
这是国庆假期的第五天,我穿了比之前都要厚的衣服,然后我出门了。
我发誓我决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这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便占据了我的理智。我似乎看到自己站在屋里惊讶地看着我背上包拉开门—— 一副看起来我真的要出门的样子。然后门“哐当”一声合上,阻断了那道保持惊讶的目光。
我并没有对我的惊讶做出什么回应,因为我真的出门了。
我揪住在风里飘浮的发尾让它老实地贴在脖子上,一边半眯着眼穿过两条马路,一边回想起上次八百米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风毫无遮拦地与我迎面相撞,在我知道还差两秒及格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气愤,说不定没有风我就能及格了。即使这样我还是原谅了它,我对风真的恨不起来。
只在两列列车的接壤处摇晃了三站,我一边感叹着市区的便利,一边一心想快点钻出这条黑漆漆的地铁通道,但脚上仍旧晃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当然这不能怪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的龟速走路,今天的这条出口让我感到陌生,陌生又接连着害怕,人们总是这样。但我不知道这害怕是因着这条黑魆魆的不曾走过的通道又或者还是别的什么。
在我听到有人感叹“这就是上海,地铁里都是风景”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没有云的灰色的一小片天。在我跨过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我在楼梯上往回望,瞥见底下有一条亮着两行晕黄街灯的复古街道。一回头,刚刚视觉里的那抹晕黄瞬间重新被涌过来的厉风呼啸所淹没,变成跟天空和街道一样的颜色。
发现头发一片濡湿的时候,我想起自己忘了带伞。好在三步两步就找到了要去的地方。我在红色的车前踌躇了片刻,然后登上了车。
我把我的身份证交给她,在一番简单而程序的交谈后她让我坐在屏障后,用针刺破了我左手的无名指,鲜红的一点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生命般强烈地爆发开来。好在车里不似车外,红色在这里恰能被包容,倒让人有了几分安心。
她用力挤了挤我的指尖,让更多的血流进管里。她亲切地同我交谈,试图让我在等待检验结果的这段时间里或者说在车上的所有时间里保持心情放松。事实上我的确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和不在意,或许我也在安慰她。
面善的中年男人端给我一杯糖水,他们告知了通过的结果后让我坐下吃东西。我吃得很局促,实际上任何人怀着一种类似悲壮的心情去吃东西都会像我一样想着尽早结束这顿点心(况且你也不会喜欢有人盯着你吃东西的)。
或许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悲壮的心情,这来源于你之前的曾有过的可能也没有过的经历。我不是说我之前的经历应该用惨烈这样的形容词以使自己心生害怕,但确实算不上是美好而让人挂念。
我同以前一样,心里颤抖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粗大的针尖刺破我的皮肤扎进血管里,一点刺痛之后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胶管往外流,像极了一条红色的蠕虫钻出你的皮肤蠕动着身体挣扎着往外爬。它是一条没有獠牙的虫,只是咧着朝你笑便让你心生胆怯。
我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暗红色的流向又立马收回了目光。
高三高考体检的时候让护士扎针,她抓起我的左手拍拍肘腕处,再拍了拍然后让我抬起右手。还是拍了拍她,用褐色的碘液画了一个圆,然后举起针扎进我的皮肤里(现在我看了眼正被固定住的针头,觉得那针真细)。大概也只有那么细的针才能在我的皮肤里轻易地转换方向。我看着护士姐姐把针头往外抽一点,动了动手指指挥着皮肤下的针头调整方向,然后终于有暗红色的小虫不紧不慢地爬进采血管里,变成液体划过管壁,最后安静地躺在管底。
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小球,我拿在手里捏紧又放松。我有些捏不动,不是说没有力气,只是不敢。
她还是与我交谈。我一边应付着她的问话,从学校到专业,一边偷瞄着血袋里的血量。其实一开始我只打算放出200ml的血量,我都跟我的身体商量好了。但是,大抵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说400ml会更有帮助。我回想起那段经历,数字停在375的时候我似乎觉得自己灵魂出窍被别人照顾了许久,还是犹豫着说我会坚持到我不舒服的最后一刻。
我一边控制眼球的转向,一边盘算着血流量。她递过糖水的时候让我把手伸直,说静脉血留得比较慢没有关系。我心里疙瘩了一下然后决定放开气力去捏小球。我越用力越是能感觉到血液不舍得离开我的身体,但我没有减小力度,我有些害怕。
或许是吃了小点心的缘故,或许是小球加快了流速,或许是跟她聊天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血袋里的血快要装满时,我高兴地觉得自己状态良好,尽管我看见她用夹子夹住那根看起来略粗的胶管时还是心里一颤。
我跟他们道谢,高兴地下了车,因为他们送给了我一把新的红色雨伞。在这样一个雨天,当一把新伞到了一个没有伞或者忘记带伞的人的手里,似乎就会感觉有了某种可靠的依靠而幻觉地觉得愿意停留在风里细赏烟雨朦胧。
在我撑开伞走进雨里的时候,我在想几个星期前搬家时弄丢了一把伞,现在又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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