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之间,司马光评京房面君言治。
今之视古|京房《世说新语·宠礼》
京房与汉元帝共论,因问帝:“幽、厉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白:“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也。”
【译文】
京房和汉元帝在一起议论,趁机问元帝:“周幽王和周厉王为什么灭亡?他们所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回答说:“他们任用的人不忠。”京房又问;“明知他不忠,还要任用,这是什么原因呢?”元帝说:“亡国的君主,各自都认为他的臣下是贤能的。哪里是明知不忠还要任用他呢!”京房于是拜伏在地,说道:“就怕我们今天看古人,也像后代的人看我们今天一样啊。”
幽、厉之君厉指周厉王,是西周时代的君主,在位时暴虐无道,滥施杀伐,终于被国人流放了。
幽指周幽王,是厉王的孙子,在位时宠幸妃子褒姒,沉迷酒色,后来外族入侵,把他杀死。两人都是暴虐之君。
汉元帝的亲信中书令石显和尚书令五鹿充宗专权,京房认为他们会犯上作乱,所以借幽、厉之君来向汉元帝进谏。
京房这个人在易学史上非常出名,独创了一个门派,叫“京氏易”。坊间影响巨大的金钱摇卦法,即源出于此。能将自然灾害从卦象里找到合理的解释,以推衍人事灾变,这是“京氏易”的看家本事,京房并以此来干预政事。他的老师焦延寿顿感不妙,曾预言说:“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而京房最后的结局,果不出乃师所料,悲乎。
01 京房的进谏之道。
汉元帝初元四年,正是公元前45年,京房走上仕途,不久,“西羌反,日蚀,又久青亡光,阴雾不精。”
京房借机“数上疏”,对未来的政事作了大胆的预测,近则数月,远则一年。而实际效果是:“所言屡中”。看来确有二下子,并不都是胡扯。于是元帝“说之”,开始信任他。
建昭二年,京房面见元帝,君臣之间有了一番对话。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一答,实则是精心设好的一个局,想以此来开悟汉元帝。
京房问:周幽王、周厉王何以败亡?元帝回答说是君主不明智,信用奸佞小人的缘故。
京房:是明知奸佞而用之,还是真把他们当贤才?
元帝:是真把他们当贤才。
京房:那么,现在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贤人呢?
元帝:从当时政局的混乱和君王所处的险境,可以推知。
京房说:事情确是如此。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信用贤人则国家必治,重用小人则国家必乱,这是必然的道理。
京房又问:齐桓公、秦二世都曾讥笑过历史上那些用邪佞而亡国的君主,可是自己却也因宠用竖刁和赵高,而重蹈覆辙,他们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呢?
元帝答: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鉴往知来。
京房紧接着列举了元帝时期的灾异之变,比如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夏霜,秋荣,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载的灾异,现在都有了。然后问元帝:依陛下看,现如今是治世还是乱世?
元帝坦诚是乱世。京房终于端出了他的底牌。他问元帝:陛下所信用的是些什么人呢?
元帝警觉起来:今之灾异与所任之人无关。
京房说:臣恐后世视今犹今之视昔也。
元帝默然,想了一会,问京房,你指的是谁,不妨直说。
京房说,陛下应该知道。
元帝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还会重用么?
按理讲,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可以了。可元帝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京房只好说:“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元帝知道是指石显,也就不愿再谈下去。
今之视古|京房02 史家的观点。
司马光很恼火地说:
君王太过愚蠢,臣属想要尽忠,也没得机会。观京房对元帝的诱导,话说得算是明白切实了,而元帝终是不悟,可悲啊。《诗经·大雅·抑》说:“不但当面告诉他,还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不但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还事实摆给他。”又说,“规劝的人苦口婆心,听的人全当耳边风。”指的正是汉元帝其人了。
台湾的柏杨先生如是评价汉元帝刘奭:
刘奭先生,是一位典型的昏君。昏君最大的特点是,他聪明,心肠不坏。但他没有判断能力,即令有判断能力,也没有执行能力,就象一个智慧永远不能成长的小娃,被野心家或阴谋家团团玩弄,抛上荡下,不但不觉得危险,反而欢天喜地。爱护他的人在旁边淌大汗,却无可奈何。不幸的是,自从刘奭先生开始,一连串的君王,都是这一类型。汉王朝之瓦解,遂连神仙也束手无策。
———《现在汉语版<资治通鉴>》第八册“万里征战”。
03 君子有道则仕,无道则隐。
所以中国古人讲,“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诸葛先生隆中高卧,刘备一请再请,连关、张都生气,其实诸葛先生不是架子大,而是在“择木”,否则不但白忙活,且还会误了卿卿性命。京房提到竖刁、赵高这两个人,元帝理应想到石显才对。可是直到京房把话挑明了,他才懂,依我看,元帝不是装傻,而是真糊涂。碰到这样的糊涂皇帝,换谁都没戏。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理解古人的另一种精神,“君子有道则仕,无道则隐。”在“见危致命”与“薪火相传”之间,在或去或留之间,其所做的任何选择,我认为都符合良知。
当初京房入仕,并不只是想混个富贵,他是要借此来推行自己的理想--依他的学说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政治体系。《汉书·京房传》载,京房对元帝如是建议:“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
正是在这个原则的指导下,京房搞了个“考功课吏法”。大臣们反对其太过琐碎。石显因为有前面的过节,趁机将京房支出京去,出任魏郡太守,让他亲自试点自己的学说。个把月后,石显成功地将一顶“诽谤朝政,归恶天子”的罪名,安到了京房的头上。于是下狱弃市,死时年四十一。
附:臣光曰38: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通鉴》卷29)
来源:个人图书馆 相约归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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