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躺在中间相连的两张足疗床上。小刀的右边，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躺着史雨洁的表姐。在史雨洁的左边，躺着她的二姐史雨同。
小刀在会所门口等到史雨洁时，看到她微红着脸，身后跟着她的表姐和她二姐史雨同。她低着声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小刀解释——她的两个姐姐，觉着身上累，要跟着去足疗。小刀本来还有些介怀，但看到史雨洁的状态，反倒高兴了起来。
“没关系，只要有你！”小刀凑在她耳边，用微弱的，几乎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对她说。面上露出春风得意的表情，像是中了什么大奖。
“呸！”史雨洁看他肉麻的样子，故意打击他，脸上却止不住笑意。
他们进到足浴店，吧台姑娘早已熟悉他们的面孔。寒暄了几句，也不多问，将她们领到了熟悉的包间里。
史雨洁借口说有些腻了，不想再做足疗。她让小刀也别做，说做多了足底按摩，对身体不好。只让她两个姐姐接受服务。接着她还跟服务员还价，说他们是老客，希望能免收过夜费。小刀知道她这样做，是想为他省钱。看到她处处为他着想，很是感动。当然，最终过夜费还是没省下来，服务生直言无法做主，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付钱。
他们在电视上选择了一部港片，刘德华的《阿虎》。这是小刀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恰好史雨洁也爱看。他们投入在剧情里，安静的半躺在足浴床上。
在一旁接受按摩的史雨同一直盯着手机，手指不停的拨动着虚拟键盘。她用方言对史雨洁说了些什么，小刀没听懂。史雨洁听完后，脸色有些变化。她拿过手机，背身对着小刀，关闭了之前设置的“勿扰模式”，恢复了正常的信号。
小刀听到了语音请求，他好奇的转过头。手机被史雨洁的身子挡住了，他看不到内容。他微微起身，心中满是疑虑。他假装继续在看电影，等着史雨洁转回身子来。
史雨洁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窝着身子不断的拨动着虚拟键盘，整整持续了20多分钟。她意识到时间的漫长，有些心虚的转头偷瞄小刀。小刀这时正半躺着，已非常焦急，碍于旁人在场，他只能强忍着。他与她诡秘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从她挪开的身躯里看到了亮着的屏幕，只扫过了一眼，还未看清内容，就又被史雨洁藏了起来。
史雨洁看到半支着身体注视自己的小刀。她怀疑，他是否看清了手机里的内容？她看到他惊疑的目光，脸上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她感到忧心忡忡！
“啊！你看到了啊？”她惊慌失措的脱口而出，为自己的不打自招感到懊恼。
小刀心中一凉，像明白了什么，事实上却什么也没明白。他转过身去，侧身摊倒在床上，将被子蒙在了头上。他感到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他希望自己能钻到某个洞里，躲避这一切。他不明白，她的两个姐姐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在场。他感到羞耻，他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假装他只是睡着了。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史雨洁感觉自己蠢透了，她懊恼，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如果小刀什么也没看到，那她这算什么呢——不打自招？她又想，可万一他发现了呢，那她该怎么办？她用掌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到小刀用黄色被子包裹着全身，像一只蛆。
史雨洁的不断追问，让小刀越发感到痛苦。他想隐藏起来的情绪，被她的召唤彻底的暴露。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装的——他没睡，他在难过！——他感到羞耻！他心里有些责怪她的二姐史雨同——她为什么要让史雨洁打开手机，她为什么要让他发现。发现？他想到，他可什么都没看到！但他知道，今晚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身旁的人，变成了蛆。不，蛆还好些，还会蠕动。他是静止的，封印在黄色被窝里，隐藏着痛苦，传递着冷漠。史雨洁彻底慌了，她确认他看到了内容，而且可能是全部。
“他看到我的聊天信息了……”她用方言跟一旁的史雨同说了许多话。小刀只听懂了第一句，他没听到史雨同的回答，但他一直想象着她的表情。他有股冲动，想要起身去捂住史雨洁的嘴，让她别再说下去。他希望能有个魔法，能将他吸入到床里去，消失在她们面前。但现实，他只是一动不动的躲在被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供氧不足的被窝里，他昏沉的睡了过去。身旁有一个声音吵醒了他。他听到有人离开了床，打开了厕所门，听声音像是在换衣服。他掀开被子，看到身旁空空如也。另两张床上，史雨洁的两位姐姐已经睡熟。他拿出手机，看到时间是凌晨的4点。他半躺着，等史雨洁出来，心中盘算，等她回到床上，他就继续躲回被子里。
史雨洁推开厕所门出来，已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背着包。见小刀支着身子正看着自己，她用手抓了抓头皮，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要去哪？”小刀艰难的开口，声音听上去虚弱无力。
“我去厕所。”史雨洁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刚从厕所出来，面对自己的愚蠢，懊恼的皱起了眉头。接着，打开门，向外跑了出去。
小刀愣了一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跳下床去，穿着足浴店的短袖和马裤追了出去。他在吧台发现了她，她正在买单，他站到了她的身边，阻止了她。她掉头走向门外，他尾随着。到无人处时，她跑了起来。他在后面紧紧追着，速度超过了她，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继续逃离。
“你干嘛不让我走？”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无论如何，过了今晚。”他有些惊讶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然后呢？”她沙哑着声线，充满了绝望。
他说不出话，只是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肯放手。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已经是个不好的人了，你还不让我走干嘛？”她试图呼喊，可声音却是嘶哑的。
“过了今晚。”他想要说的更多，哄着她留下，但说不出口。
她愤怒的甩开他的手，想要逃离，他一把抱住了她，她玩命的挣扎。
“求你了…”小刀近乎绝望，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再也吐不出来。
“我在你心里已经不好了，还留下干嘛，我没脸见你。”
“留下，我现在还不能接受离开你。别走！”他把心里话告诉她。
“反正要分开的，为什么不现在呢？”她依然挣扎着，内心却早已动摇。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办法离开你。”他重复着，说出类似的请求，显得如此的绝望。
“你会原谅我吗？”她奢望着一切能回到过去，继续说：“其实我跟他也没什么的，只是聊天而已。”她仍然心存侥幸，希望小刀没看到太多内容。
他终于从她嘴里确认了那个他的存在。他依然心存侥幸——也许只是有点暧昧，没有那么严重，也许她还是爱我的。他马上又摇了摇头，痛苦的面对这一无所知，却已然昭然若揭的事实。
“没什么？那为什么要说那些亲密的话语？”他试探，假装自己洞悉了一切。
“你都看到什么了？”她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她可以通过这个判断他们是否还有希望。
“比如我爱你。.”这是他的底线，假如她说了，那就完了。如果她生气的骂他胡扯，努力的强调从未写过，那就说明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哎呀，我经常跟别人说我爱你，你爱我之类的，那不是真的，人家这样说，我就礼貌的答应而已。”她努力的解释。
“哦~！”他发现开口说话是这般的艰难，他担心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流出泪来，他不敢再轻易开口。“那人是谁？”小刀感觉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强忍着，继续追问。
“是我老家的人，我们没怎么见过面的，就之前回家待了两天认识的，真的没什么的，我现在就把他删了。”她说着拿出手机来，点按了几下告诉他，“我已经删了。”
小刀摇了摇头，觉得她的行为很可笑。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算在一起，真的不算。哎呀，聊天也只是最近才开始。”她激动起来。
“你上次回老家，我们应该还不认识吧？……还不够久吗？”小刀讽刺道。
“那时候没在一起，他是后来发微信给我表白的！”
“什么时候？”
“就我们上次分开的时候。”她急着解释，脱口而出。
小刀回顾上次分开的经过，回想起当时许多没想明白的问题，把它们和刚了解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似乎明白些什么。
“所以你上次不是因为我的朋友圈动态，也不是因为其他芝麻绿豆的小事，而是因为他跟你表白了，才和我分开的？”他认定了这就是事实。
“额…！”她略微迟疑，接着马上解释：“不是的，我没…我只是…！不是这样的。”
小刀点点头，假装接受了她的解释。但她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后面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他伸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以防她再一次跑开。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望着他，希望一切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不是，我相信你。”他注视着她，眼神不曾闪烁，把谎言说的如此真诚，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有些相信了。但是他心里明白，一切已经结束了。“留下，别走了，好吗？”他还在留她，他明明知道她在他的心里已经破碎了。他明明知道，他不能和这样的她在一起。但他依然在留她，他此刻的痛苦，令他脆弱不堪，他无法独自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们并肩回到足浴店。经过吧台时，昏昏欲睡的吧台姑娘，朝他们露出友好的微笑。可小刀却觉得那是一种嘲讽。他酸涩着低下头，不予回应。他想转身绕过过道，回到刚刚的房间，史雨洁却拉住他的手臂，在吧台前，停留了下来。
“给我们再安排一个房间吧，可以吗？”史雨洁对着吧台姑娘。
“不，不必了，我们回原来的房间。”小刀制止了史雨洁，为她的要求感到诧异。
“不，请给我们再安排一个房间。”史雨洁对着吧台姑娘，坚定的要求着。
小刀没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吧台姑娘查阅电脑后，眨了眨眼，抬起头来，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这有一个泰式的房间，是有大床的哦，我安排你们去吧。”
他们被带去了泰式推拿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带着洗手间，家具摆设与宾馆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它中式的装修风格。
“谢谢你啊？”史雨洁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对着那姑娘连声道谢。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小刀背身坐在床沿上，眼神空洞的望向地面。史雨洁在他的身后换下了自己的衣服，穿上了足浴店的短袖套装。她拉过小刀的手臂，直至小刀顺从着躺在了床上。小刀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史雨洁将手臂压在小刀的胸口上，看到他毫无回应的闭着眼，鼻尖竟然有些酸涩起来。她起身压在他的身上，亲吻他的嘴唇。
他将头歪到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史雨洁脱掉了上衣，裸露着上身，嘴唇贴在他耳边上，轻声的说：“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今天我就给你。”
小刀感觉受到了羞辱，他将她推到一旁，几乎怒不可遏。
“我没心情，我们睡吧！”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沙哑着声线，轻声的说。
“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脏。”她感到羞耻！
“不是的，你很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先睡觉好吗。”他已经平静了下来。听到她说的话，伸手搂住了她，他只想平稳的度过今夜。
他一直在盘算剩下的时间，等待白昼的降临。身旁的史雨洁已经睡去。他久久的注视着她，她素颜的样子像是少女，她睡着的样子像是孩子。他挪不开眼，望着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不想离开。
他回顾着与她的点点滴滴。她曾是他的彩虹，照亮了他黯淡无光的生活。他过去的人生里，曾困顿在那些漫漫孤寂的长夜里，曾压抑在了无生趣的生活里。他曾一度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他渴望成功，生活却连“普通”的资格都不愿给他。
她快乐，她阳光，她青春，她爱玩爱闹甚至无理取闹。他回想起这一切，是那般的美好。曾经在他的心里，她是一朵山间的野百合，天然淳朴，不加雕琢。如今，她散落一地，花残叶败，早已无从拼凑。他曾以为，他爱上的是莽撞不加修辞的箴言。到如今却发现，那实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虚假情话！
时间从6点走到7点，再从7点走到8点，天早就亮了。他终于起身，昏沉着脑袋，换上了衣服。临出门前，他回头望着她，挪不开脚步。他告诉自己：“这一别，就是永远了！”他艰难的扭过头去，出门，快速的向前走着，深怕一个迟疑，就会带来后悔。
他回到了家里，那个空荡的出租屋。他很累，却依然睡不着。
……收到她的消息！……
史雨洁：“就这样走了吗？”
小刀：“恩”
史雨洁：“是分手了吗？”
小刀：“恩”
史雨洁：“那互删吧”
史雨洁：“没话跟我说了吗？”——消息发送失败，请点击添加好友验证。
这还是第一次，他先删了她……含在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下。
（无戒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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